楊永升
故事發(fā)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第一個秋天。
當時我供職于基層供銷合作社里。那個年月的供銷合作社,可以說是一個地域經(jīng)濟運轉(zhuǎn)的大動脈,“購”“銷”兩大壟斷性的商業(yè)行為,直接主宰著一方民眾的生存與發(fā)展棗這里所經(jīng)營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資料和收購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以及油、鹽、醬、醋等常用品供應,都在這個貿(mào)易活動之中。所以自然而然的成為當?shù)亍吧a(chǎn)”的“銷費”的橋梁與紐帶。于是世間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聽診器、方向盤、殺豬刀子、營業(yè)員。”這足以可見,社會上的四種人在人們心中的座標,也赫赫顯不出供銷行業(yè)的地位與作用非同一般。
為了安全起見,每個供銷合作社都養(yǎng)有獵狗。那時候“狼狗”很少,都是大耳朵自由雜交的“中式”純種狗。這種狗會看主子的臉色行事,“憨大膽兒”。仗著人勢什么都不在話下。一旦有了目標,就會將性命壓在這個賭注之上。所以,人們稱這種狗為“跳梁忠臣”。
頗具時代彩的是,凡供銷合作社養(yǎng)的狗,都有城鎮(zhèn)戶口,都能叫出名號,都有特殊的個性,而且國庫每月按時按量發(fā)放商品糧。只要進入這個特殊境域的狗,身價自然也就不同凡俗了。就貪為狗這個“戶籍特權(quán)”,使許多人眼熱的垂涎欲滴!
說也奇怪,主子氣派了,狗也日見勢威風了,尾巴像旗桿一樣翹得老高,虎背熊腰,個頂個的看上去非常有個性,而且都精靈得不同凡響。
每個新來乍到的職員兒,壓倒一切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虎視眈眈的狗兒們。否則的話,在以后相處的日子里,狗們就很有可能“發(fā)難”于你,至少讓你不得安寧。說句實在話,巴結(jié)狗兒。比巴結(jié)人來就簡單得多了,只要你端一盆狗食兒,由訓狗員引導著給狗兒介紹一下,再請它飽餐一頓,那往后的事兒你就不用再操心了。從此,當狗兒再見到你時,定會嬌滴滴的在你腿上蹭來蹭去,就像投機鉆營的市儈小人一樣哼哼唧唧地搖著尾巴兒。那種地地道道的奴才祥,只有狗兒才能表現(xiàn)得出來。
記得在孩提時代,聽大人們說起狗兒來,就非常的風趣而又忒富有哲意。同時,為狗兒勾勒了許許多多的畫像和個性特征。
“見其狗而觀其主”。比如,誰家的狗兒,若要離老遠干狺狺不下口兒,那家主人一定是個吝嗇鬼,小聰明,能舍千句話不舍二文銅的下家;狗兒若不吭不哼偷咬人的話,那么其主人肯定是個笑里藏刀,鋒不外露!且不可深交;誰家的狗兒若大模大樣,懈洋洋的對什么都不在乎,那么這家的老板有可能是包容大度,不拘小節(jié),以仁見智:若狗兒很厲害,憨大膽!那么其主人,十有八九不是個省油的燈。弄不好,還是個遠近有名的“黑紅絞子”兒;相反誰家喂養(yǎng)的狗兒老夾著尾巴,看上去膽顫心驚,那么其主人便是懦弱之輩,樹葉落下來都怕砸著頭兒……
當然,對狗的說法凡此甚多,言道小人者有之;稱謂君子者有之;惡語六親不認者有之;評說忠臣者也有之。總之,狗兒在世間,被人愛著,也被人恨著……
然而,我筆下要記述的這條狗兒虎子,是條復雜的狗!
它能為一盆美餐喪失威儀,又能為保家護院赴湯蹈火,忠無二至。
有次強盜撬門入室,而虎子托著兩米多長的鐵鏈繩和50公斤重的大石鎖兒,把盜賊從后院攆到前院,又從前院追到后院,任憑脖子上的鐵繩勒得它皮開肉爛,硬使把強盜從三米多高的院墻上拽了下來。面對那窮兇極惡的面孔和手中寒光閃閃的利刃,毫無懼色,仍就死死地咬住盜賊,雙雙倒在血泊里。
虎子受了重傷。生命處于垂危狀態(tài),幾天幾夜人們守護著它。請來的權(quán)威狗醫(yī)生搖搖頭說:傷勢過重,生死未卜不容樂觀!
可是,那天虎子突然奇跡般地醒來了,人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頓時臉上露出了喜悅。
就在人們放松的瞬間,虎子忽然不見了,單位老少全體出動,滿山遍野的尋找,滿世界地呼叫。最終在一個深山峽谷的小溪邊找到了虎子。但是它死了!虎子那沉靜的神態(tài)是安逸的,是驕傲的,是無牽無掛的。
人們陰沉著臉兒,把虎子抬回大院內(nèi),找來一只大木箱,鋪上棉絮,把虎子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再蓋上彩旗。然后將箱蓋釘好。木箱的兩邊又鄭重地懸掛著“保家護院,威振八方”的挽聯(lián)。
在農(nóng)重如血的夕陽紅暈里,隨著一陣激揚的鞭炮聲,人們自發(fā)地組成了長隊,將虎子送到對面那座綠色的高坡上枕山而眠。
這就是稠做“虎子”的狗兒。此時此刻,走完了它恩恩怨怨的一輩子。它的生命雖已結(jié)束了但它那特殊的處世格調(diào)卻鮮活在生生不息的崢嶸歲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