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年前在南京鐘山植物園看到的。
正是繁春季節。夜里聽到那雨聲漸漸止了,睜開眼時,卻見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灑進屋來,陣陣鳥鳴不絕于耳。于是,趕緊洗漱一番,去赴這明媚春光的約會。
空氣是濕濕的,腳下的地是濕濕的,連陽光也是濕濕的。只是三天的綿綿春雨催生出滿園的姹紫嫣紅,春梅開了.玉蘭花怒放了,郁金香愈顯嬌艷了,還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兒朵兒,一個勁地往這春光里鉆。這就是繁春了!于是,照相機“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可是,在這滿園的春色里,有這樣一棵樹,它的枝丫上殘留著幾片葉子,幾乎赤裸著向藍天挺拔;它的下面,是一地的落葉,翠綠的,是新落的葉子。暖軟的春風不經意地拂過,送來了陣陣的花香,而那幾片殘葉迅速脫離自己的母體,飄向潮濕的泥土,融入那一地的落葉之中。此刻,它是這樣地安靜,樹葉無聲無息地飄落,樹身無聲無息地佇立,沒有人去關注它,它已經安靜得被忽略。
忽然想起來,就在這場春雨飄落之前,這棵樹依舊是蒼翠的,便以為它與松柏一樣四季常青。然而,一場春雨過后,春天真的來了,它竟如此固執如此絕然地凋零。難道它對春天就這樣無動于衷嗎?
離它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棵白玉蘭,怒放的花朵竭盡張揚之態,仿佛在與其他的花兒爭寵,向這明媚的春光邀功請賞。再看那樹,又有幾片殘葉悄然落下,它現在已是完全地赤裸,赤裸的軀干,赤裸的樹丫,赤裸的枝頭,很有那么點恣意的味道。明白過來了,花兒的開放是為了迎合繁春,而它的赤裸是為了拒絕。
可是,這樣的拒絕又有什么意義呢?
植物園里的植物都是有說明標牌的,而這棵樹沒有。從一位園藝師口中得知,這棵樹叫“梭羅樹”,目前在云南、貴州、四川等地都已經滅絕,而這棵梭羅樹是在幾代植物學家的辛苦培育下僅存的一棵。為了更好地保護它,破例摘掉它身上的說明標牌。原來,它本身就是植物世界里的一個異類!
其實,這世上本無常類與異類之分,只是大多數都按著相同的方式生存下來,于是那方式成了傳統,遵循了傳統,就成了常類,那么,剩下的那少數部分就成了異類。
因為是異類,梭羅樹而被忽視。盡管人們把目光和贊美全部給了繁春里盛開的芳菲,忽視春天里的落英,而梭羅樹固守著自己的生長規律,它不會因為是寒冬臘月,就要脫落一身的蒼翠,用所謂的滄桑迎接雪花的快樂;它也不會因為春滿人間,就要讓自己枝繁葉茂,用所謂的蔥綠與花兒朵兒們爭寵邀愛。
于是,心底里掠過一種振聾發聵的震撼,震撼于梭羅樹對于繁春的拒絕。其實,你也曾有過拒絕的沖動,可是你深知自己身處一個講究趨同的環境里,悖逆傳統是要付出代價的,于是,你只能在夢里拒絕趨同;于是,你在現實中繼續著你對于趨同的迎合。
在滿園的春色里,梭羅樹被忽視是因為它悖逆傳統的生長規律而拒絕在春天里萌芽吐綠,但是,你不能因為它的拒絕而否認梭羅樹存在的價值。當你一旦發現了它的價值,方知拒絕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膽略,而你缺少的正是這種被稱之為勇氣和膽略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