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詩人相識是在市里的文代會上,他是我久仰的人,我就有意去與他攀識。那時候我也寫詩,自然就有了話題,他是那樣地平易,很快我們就成了知音。
詩人方圓的臉上總有一種溫和慈祥的光澤,一雙大眼睛里總是閃爍著詩人特有的火一樣的熱情。他那花白了的頭發一根根都似奔放著哲人深邃的思想光芒。
他是一位在中國詩壇上較有影響的詩人,他的詩寫得大氣豪放,深受好多大家的賞識。詩人不光寫詩,而且還研究哲學。他對哲學的研究水平已經達到了能夠洞察世事規律和能與先哲對話的程度,如他的詩所說:我把耳朵貼住陶罐,傾聽五千年間的回聲……我同他交談,用心靈遙感收受著他那炯雋靈氣,使我的生命激情在烈烈燃燒。
開會期間,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有人找他探討一些創作方面或人生方面的問題,他總用緩慢而深沉的話語為前來請教的人答疑解難,大家一個個欣慰而滿意地離去。他告訴大家,人生的意義不在于拿一手好牌,而在于打一手壞牌,人總是和苦難一同流淚,和解凍一起歡騰。
詩人雖說有很高的成就和淵博的學識,但他做人耿直、正派、嚴于律己,家里就他一個人上班掙工資,生活過得非常慚拮據。
我看他耐心而認真的樣子,以及人們對他虔誠信任的態度,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種想法,他為什么不弄個攤子,搞一個文化產業,搞點創收,他可是真有學識啊。我把這個想法同他說了,他看著我,用那雙明大的眼睛看著我說:那樣人家會給錢的。
我張大了口,沒話了,他挺直了身子告訴我:當心把靈魂失落,免得在未來顫抖。
結識了詩人很久以后,我們在大草原上搞了一個文化項目,有一些具體的事怎么也定不下來,我忽然想到了他,我接連去了他家三趟邀請他來幫忙。這時候的他已退休在家,因年事已高,又加上身體有病,還要進行創作和研究,所以他總是抽不開身,但是他答應我一定來幫忙。
第四次我又去找他,他爽朗地笑著說:這次一定去。他的老伴說:這幾天他的身體不舒服,先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到醫院一檢查,醫生果然說他不能出門,他拍了一下桌子說:我得去,我死也死在草原上。這已是人家第四次請我了,諸葛亮才被人請了三次。
我深深地被他的所言感動了,心里也覺著不安起來,忙說:要不過幾天再去吧。
他看著我笑著說:走吧。
再后來,他竟真的病了,病得不輕——癱了。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躺在床上,一臉的萎黃顯得疲憊和憔悴,那雙很大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話說得非常緩慢,聲音也很低,似有一種重負壓在心頭。
他很欣慰地告訴我:兒子今年結婚了,我很安心。我聽他說兒子結婚了,忙問:你怎么沒請人?他說:我做這類事都不請人,不能給大家添麻煩。我忽然想起有幾次在朋友的婚禮或什么慶典宴請上,他都是隨了禮之后便去了。我的心里又是一陣的感慨。
我說:你去住院吧。
他搖著頭說:不住。住院會驚動更多的朋友。
他覺著讓親人侍侯他,也是他的罪過,他長久地讓思想游走在自責的深淵里。
他過度的自責影響他的生命。
他去了。一顆耀眼的流星在天空劃過。他說:奧秘的天體在旋轉,崩潰后必然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