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韓非

裔小漁是海濱縣戲劇團的名角，劇團和裔小漁的處境一樣尷尬。

為參加在杭州舉行的全國地方戲曲匯演，海濱縣戲劇團排演了一出大戲《千古韓非》，裔小漁擔綱主演韓非，他的妻子出演韓非的紅顏知己阿如。

劇情大致是這樣的：秦王嬴政賞識韓國人韓非，欲拜其為上卿，君臣攜手以完成一統(tǒng)六國的霸業(yè)。面對嬴政的求賢若渴恩威并施，身為韓國貴公子的韓非陷入了兩難境地：投靠秦王，順應(yīng)歷史潮流，無疑能實現(xiàn)大丈夫建功立業(yè)的理想，說不定會青史留名；但這樣就要滅掉生他養(yǎng)他的韓國，背上不忠不孝的罵名。走投無路的韓非最后在秦王的獄中喝下毒酒，整個劇情步入高潮。

《千古韓非》在杭州首演，裔小漁的唱腔贏得專家們的滿堂喝彩。不少家鄉(xiāng)的鐵桿戲迷跟著到杭州助威。特別是演到韓非一口一口喝下毒酒時，臺下觀眾如癡如醉不能自己。“喝下第一口毒酒，為的是韓國……喝下第二口毒酒，為的是秦王……喝下第三口毒酒，為的是自己……喝下第四口毒酒，為的是阿如……”為了找準感覺，裔小漁在作為戲中道具的酒壺中灌上了貨真價實的白酒。幾口酒下肚，裔小漁已經(jīng)完全融人了角色當中，他就是韓非，韓非就是他裔小漁。

演出結(jié)束，裔小漁跟著其他演職人員離開劇場。突然，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士堵住了他，“您就是演韓非的裔小漁吧?”“您是——”裔小漁迷惑了。中年男士緊緊握住裔小漁的手，“裔先生，我是浙江蘇想集團的董事長，我們談?wù)労脝?”

中年男士叫高軍強，也是海濱縣人，十年前來浙江闖天下，如今已是事業(yè)有成。在酒吧里，高軍強聲音哽咽：“裔先生，看了今晚的家鄉(xiāng)戲，我的淚就一直淌著。游子對故鄉(xiāng)的感情不身在其中是不會體味得到的。”高軍強說，蘇想集團是浙江的知名企業(yè)，有自己的歌舞團，他希望能在浙江經(jīng)常聽到鄉(xiāng)音，真誠邀請裔小漁出任蘇想集團歌舞團的團長，年薪12萬。

12萬?裔小漁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在海濱縣戲劇團一年的收入才萬把塊錢。為了湊足資金排演《千古韓非》，他們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有發(fā)工資。妻子是裔小漁在戲校讀書時的同班同學(xué)，兩個人都分配在海濱縣戲劇團工作。記得戀愛時，裔小漁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對妻子說，“我會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可過去的近10年中，他們的生活跟他們摯愛的戲劇一樣尷尬。每每演到韓非自盡阿如殉情時，兩口子常常淚流滿面，心里想的是“貧窮和沒落真的是我們和地方戲的共同歸宿?”

杭州全國地方戲曲匯演結(jié)束，裔小漁獲得了男主角一等獎，但笑容一直沒有能在他的臉上綻放。回到海濱后，他有了心思。

2005年，全省舉行戲劇節(jié)，海濱縣戲劇團推出的還是大型戲劇《千古韓非》。公演的那一天，臺下人山人海，裔小漁一出場，觀眾的掌聲如鼓如雷。激動的淚花在裔小漁的眼里閃爍。

“喝下第一口毒酒，為的是韓國……喝下第二口毒酒，為的是秦王……喝下第三口毒酒，為的是自己……喝下第四口毒酒，為的是阿如……”熟悉的音樂再次響起，這一次，裔小漁在酒壺里灌的是家鄉(xiāng)白酒。唱著，喝著；喝著，唱著……臺上的韓非如泣如訴，臺下的觀眾如癡如醉。突然，裔小漁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

戲劇節(jié)上演員竟然醉倒在舞臺上。裔小漁只有引咎辭職。

一個月后，裔小漁出任浙江蘇想集團歌舞團的團長，年薪12萬；他的妻子被安排在集團廣播站工作。

第一次在蘇想集團的劇場亮相，裔小漁唱的還是《千古韓非》中的選段，“喝下第一口毒酒，為的是韓國……”臺上的唱得很賣力，臺下的卻無動于衷。只有在董事長高軍強鼓掌時，才會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演出結(jié)束，高軍強拉著裔小漁：“別在意，地方戲家鄉(xiāng)話，他們聽不懂，你唱給我一個人聽就行了。”

以后，只要有飯局，高軍強總會帶上裔小漁，讓他唱上一段家鄉(xiāng)戲。《千古韓非》中的選段是裔小漁必不可少的曲目，“喝下第一口毒酒……”奇怪的是，每次演唱不待結(jié)束，裔小漁已經(jīng)爛醉如泥。

“你的天地在海濱，在家鄉(xiāng)父老當中。”終于在一次晚宴后，高軍強拉著裔小漁的手，“我想了很久，你還是回到海濱縣戲劇團吧，那里才是《千古韓非》的真正歸宿。我每年贊助你們團里30萬，條件是每年的中秋和春節(jié)替我們搞兩臺晚會。”

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在裔小漁的臉上恣意汪洋。他連忙掏出手機，“金團長嗎……”

話筒里沉默了足足分把鐘，隨即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臺柱子倒了，海濱縣戲劇團也在一個月前解散了。”

(通聯(lián)：江蘇省鹽城市解放北路鹽城晚報編輯部 22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