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根據已有史料,秦漢時代,南越地區的道德生活主要敞開為三個方面,一是人們普遍享有婚前性自由和婚姻自主的道德權利,但這種權利因為受到內地主流道德的強烈影響而受到了挑戰。二是一些部落中還奉行以缺乏慈悲之心為特點的極端功利主義道德原則。三是在成為秦漢統一國家的一部分后,由于政府官員的剝削和壓迫,他們充分地顯示了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道德品質。在這些反抗活動中,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守著大一統的政治道德規范。
【關鍵詞】秦漢;南越;道德生活
【作 者】高恒天,湖南師范大學哲學博士后流動站博士。長沙,410081;湯劍波,杭州師范學院政治經濟學院博士。杭州,310012
【中圖分類號】G4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6)03-0131-004
Moral Life in Nanyue area During Qin and Han Dynasties GaoHengtian, TangJianbo
Abstract:During Qin and Han dynasties,according to historical data,the moral life in Nanyue area was highlighted in three aspects.Firstly,people there generally enjoyed moral rights, namely the freedom of premarital sexual act and that to choose one’s spouse,those rights suffered the challenge of the principal morals initiated by the central government.Secondly,some tribes still carried out the moral principle of an extreme utilitarianism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acking mercy. Thirdly,the local people consciously or unconsciously obeyed the political moral norm,namely the great unification after the area became a part of Qin and Han empires,because of the exploitation and oppression of officials,the being interrelated people showed their moral character of resistance.
Key words:Qin and Han dynasties;Nanyue;Moral life
秦漢時代,南越地區諸民族或者說部落源于先秦時就存在的百越諸族。秦始皇在位時,南越地區首先成為大一統的秦帝國的一部分。在秦末漢初,這一地區曾是南越王的統治區,它包括秦時的南海、桂林、象等郡,漢時的蒼梧、郁林、合浦、交 、九真、日南、南海、儋耳、珠崖等郡。從現代行政區域來看,它涵蓋廣東、海南、廣西以及越南北部。由于這一地區面積廣大、內部交通不便、再加上地形多樣,各部分受秦漢政府影響的先后和強弱不同,這決定了在秦漢時代,這一地區的民族道德生活在具有統一性趨勢的同時,也呈現出一定的多樣性和差異性。
受史料的限制,現代人難以全面、詳盡地把握南越地區諸民族或部落的道德生活,而只能盡可能地從更多的方面再現他們的道德生活。這些方面具體地說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在婚姻家庭和性愛道德中,當事人普遍享有婚前性自由和婚姻自主的道德權利,但這種權利因為受到中央政府所倡導的主流道德的強烈影響而受到了挑戰。二是不少部落中還奉行以缺乏慈悲之心、不敬畏生命為特點的極端功利主義道德原則。三是在成為秦漢統一國家的一部分后,由于政府官員的剝削和壓迫,他們充分地顯示了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道德品質,在這些顯示反抗活動中,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守了大一統的政治道德規范。
民族歷史與文化研究
一、南越地區之婚姻家庭道德
就婚姻家庭道德生活來看,由于南越在秦漢時代,地域廣大,族屬眾多,再加上資料不全,難以一一詳述,只能根據已有史料,略窺一二。如漢武帝時,南越的末代越王趙興“年少,太后中國人也,嘗與安國少季通,其使復私焉。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史記·南越列傳》)在這一記載中,南越國人因為知道太后有婚外情而不支持她,在某種程度上,至少說明了當時廣州地區的越人已經有了已婚婦女對婚姻應專一的道德要求。
又如交 “西有豼人國,生首子輒解而食之,謂之宜弟。味旨,則以遺其君,君喜而賞其父。取妻美,則讓其兄。今烏滸人是也。”(《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這里記載的豼人國已經產生出了非平等的道德規范,向部落首領進貢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的人肉成為一種道德義務,而他們的部落首領卻相應地擁有了吃小孩肉的道德權利,同樣,兄長擁有占有弟弟妻子的道德權利,這不但顯示了當時豼人國道德權利與道德義務分配的不平等性,而且也顯示了其婚姻的非一夫一妻性。如果與漢民族的忠君和友悌的道德規范相比,豼人國在這里所表現的相應道德規范甚至在程度上比漢民族的還要更加忠君友悌,因為漢民族絕不會提倡以自己的親生孩子的人肉向國君表達忠心,也不會把自己的妻子讓給兄長以表達友悌這樣的道德情感。當然,“生首子輒解而食之”不但是對婚前性行為的某種否定,而且也是對已婚男性應具有親生子女權力的強調。
三國時東吳大臣薛綜由于親身在南越一些地區生活過,他提供的一些情況向人們展示了當時當地的婚姻情況。“自臣昔客始至之時,珠崖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乃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 糜泠、九真都龐二縣,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為俗,長吏恣聽,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倮體,不以為羞”。(《三國志·吳書·薛綜傳》)
據《太平御覽·卷四零六》載:“越俗,……妻初定交之禮,俗皆當于山間大樹下封土為壇,祭以白犬一、丹雞一、雞子三,名曰木下雞犬五。其壇地,人畏之,不敢犯也。祝曰:‘卿雖乘車我戴笠,后日相逢車下揖。我雖步行卿乘馬,后日相逢卿當下。’”這一記載生動地顯示了當地男女享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婚姻自主道德權利的事實。又據《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三》載:嶺道南儀州“俗不知歲,唯用八月酉日為臘,長幼相慰賀,以為年初。每月中旬,年少女兒盛裝吹笙,相召明月下,以相調弄,號曰夜泊以為娛。二更后,匹耦兩兩相攜,隨處相合,至曉則散。”這一材料顯示了婚前性自由和婚姻自主的道德權利長久以來就寓于當地的民俗節日之中。類似的記載還見之于《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七》“俚獠……偶月為婚,不知禮節。”薛綜等人所了解和記載的情況雖然在漢代以后,但由于風俗節日具有其相對穩定性,再加上這些風俗并不是記載者在世時新近形成的,它應當在秦漢時代就已經存在,所以,這些分散的材料雖然不足以反映南越婚姻道德的全貌,但至少也反映了一些婚姻道德生活的碎片,顯示了某些婚姻道德的特點,說明了當時已提倡一夫一妻制的道德規范,而且與漢民族不同的是,當地大量存在著某種戀愛自由的道德權利,還存在著兄死納嫂的轉房制婚姻規范,婚姻關系的產生,需要一些禮儀性的規范,婚前甚至擁有一定的性自由。
在婚姻道德規范方面,東漢時的九真太守任延所了解的情況不但使人們得以了解當時當地的婚姻道德規范,而且還使人們看到了這種道德規范的轉化方向和途徑。“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各因淫好,無適對匹,不識父子之性,夫婦之道”(《后漢書·循吏列傳》)。這至少說明駱越地區的人們還處于原始的雜婚階段,當時當地尚不存在一夫一妻的家庭制度以及相應的道德規范,面對這種情況,任延動用政府的權力,“移書屬縣,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齒相配。其貧無禮娉,令長吏以下各省奉祿以賑助之。同時相娶者二千余人。是歲風雨順節,谷稼豐衍。其產子者,始知種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多名子為‘任’。”(同上)在這里,任延利用了政府的行政資源在當時的民族地區推廣了流行于漢人當中的婚姻家庭道德規范,這本身就可以看作是當時主流的婚姻家庭道德生活在空間上的擴張。
在漢代,與任延齊名的還有一位太守,他比任延更早地進行了這方面的工作,“平帝時,漢中錫光為交 太守,教導民夷,漸以禮義,化聲侔于延。王莽末,閉境拒守。建武初,遣使貢獻,封鹽水侯。領南華風,始于二守焉。”(《后漢書·任延傳》)這兩位在南越地區工作的太守,以他們的實踐,開拓了一條主流道德生活在量上擴張的途徑。《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對他們在這方面的貢獻予以充分肯定:“光武中興,錫光為交 ,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初設媒娉,始知姻娶,建立學校,導之禮義”。當時,利用行政資源推動主流的婚姻道德規范在南越民族地區擴張的還有載之于史籍的東漢官員衛颯和欒巴。衛颯任桂陽太守期間“修庠序之教,設婚姻之禮。期年間,邦俗從化。”(《后漢書·卷七十六》)欒巴在任桂陽太守期間,“以郡處南垂,不閑典訓,為吏人定婚姻喪紀之禮,興立學校,以獎進之。雖干吏卑末,皆課令習讀,程試殿最,隨能升授。”(《后漢書·卷五十七·欒巴傳》)欒巴的作法在一定的意義上具有以官方提倡的道德規范培養當地“少數民族干部”的意味。
除了通過動用行政資源來使秦漢時代的主流道德生活向遠方擴張這一途徑以外,當時還存在著移民為此所做出的貢獻,這一點,《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也有所強調:“凡交 所統,雖置郡縣,而言語各異,重譯乃通。人如禽獸,長幼無別。項髻徒跣,以布貫頭而著之。后頗徙中國罪人,使雜居其間,乃稍知言語,漸見禮化。”又如三國時曾生活于交州的東吳人薛綜在談到南越風俗時也談到了漢民族道德生活對于當地民族的道德生活的影響情況:“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及后錫光為交恥,任延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梨,使之冠履;為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三國志·吳書·薛綜傳》)另外,《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還談到了第三條使主流道德生活在量上擴張的方式,“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蠻里張游,率種人慕化內屬,封為歸漢里君”。這實際上意味著邊遠民族因為羨慕漢民族的道德生活,而主動地放棄自己原來的道德生活,通過道德生活的轉型來實現與漢民族在道德生活方面的一致,這實際上就是道德生活的主動漢化。
二、奉行極端功利主義道德原則
就道德生活中所體現的道德原則來看,在南越的一些地區,當地人高度奉行功利主義道德原則,為了功利,他們可以超越父子、夫婦、兄弟之情,甚至可以置生死于度外。據《太平御覽·卷七八五》載:“廣州南有賊曰俚。此賊在廣州之南,蒼梧、郁林、合浦、寧浦、高涼五郡中央,地方數千里。往往別村各有長帥,無君主,恃在山險,不用城。自古及今,彌歷年紀。民俗蠢愚,惟知貪利,無有仁義道理。土俗不愛骨肉,而貪寶貨及牛犢。若見賈人有財物、水牛者,便以其子易之,夫或鬻婦,兄亦賣弟。若鄰里有負其家債不時還者,其子弟中愚者謂其兄曰:‘我為汝取錢,汝但當善殯葬我耳!’其處多野葛,為鉤挽數寸,徑到債家門下,謂曰:‘汝負我錢,不肯還我,今當自殺。’因食野葛而死債家門下。其家便稱怨,宗族人眾往債家曰:‘汝不還我錢,而殺我子弟,今當擊汝!’債家慚懼,因以牛犢、財物謝之數十倍,死家乃自收死者罷去,不以為恨。”
還有材料顯示,一些原始部落殘忍地獵人吃人。據《太平御覽·卷七八六》載:“交、廣之界,民曰烏滸,東界在廣州之南、交州之北。恒出道間,伺候二州行旅,有單辶回輩者,輒出擊之,利得人食之,不貪其財貨也。……若人有伴相救,不容得食,力不能盡相擔去者,便斷取手足以去。尤以人手足掌為珍異,以飴長老。出得人歸家,合聚鄰里,懸死人中當,四面向坐,擊銅鼓歌舞飲酒,稍就割食之。春月方田,尤好出索人,貪得之,以祭田神也。”這固然與特殊的原始宗教有關,但從道德生活方面看,顯然缺乏對生命敬畏的道德感情,不能平等地對待部落內外的人,所以這種生活從道德層面看,就具有了殘忍、野蠻和非正義的屬性。除了烏滸人有殘忍的屬性以外,俚獠人也具有這一屬性。據《太平御覽·卷七八五》載:“俚獠……風俗好殺,多構仇怨”。
雖然缺乏對這種極端功利主義道德原則實踐在數量變動方面的直接記載,但奉行此種極端功利主義原則的部落理應在數量上越來越少。因為這種極端的功利主義實踐,就其對內來看,也具有削減其部落人口的功能,而人口的減少是有限度的,超過一定的限度,整個部落就會瓦解。
三、反抗壓迫與剝削之道德品格
秦漢時代,也是南越地區最初并入中央政府統治的時代,在這一過程中,代表中央政府的地方官員就其階級屬性來看,不可能避免對當地民族的壓迫和剝削,而且從史料看,南越更廣大的地區的人民,其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道德品質更加引人矚目。如珠崖郡于漢武帝末年,“太守會稽孫幸調廣幅布獻之,蠻不堪役,遂攻郡殺幸”。(《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后來雖然平息了這里的反抗,但終因“中國貪其珍賂,漸相侵侮,故率數歲一反。元帝初元三年,遂罷之。凡立郡六十五歲。”(同上)由于當地人民的長期反抗,西漢帝國終于主動撤走了自己的行政機構,充分顯示了當地人民富于反抗剝削和壓迫的道德品質。又如建武十六年,“交 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反,攻郡。”(同上)徵側是當地一位雒將的女兒,“嫁為石朱皀人詩索妻,甚雄勇。交 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故反。于是九真、日南、合浦蠻里皆應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為王。交 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同上)。為了解救自己的愛人,徵側冒著生命危險奮起反抗漢朝的地方官員,不但顯示了她忠于自己愛情的道德品質,而且也顯示了她具有敢于反抗壓迫的道德品質,她在短期內能使自己領導的反抗勢力很快打破了漢朝官員在當地的統治,甚至漢朝不得不用當時最為得力的將領馬援來平息這場反抗,不但顯示了她的勇敢堅強和對反抗者的凝聚力,而且也顯示了當地人民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道德品質。
從當地人的道德情感傾向來看,他們并不是要反抗漢朝在當地的政權存在,而主要在于反抗剝削和壓迫,這從他們多次反抗后又選擇投降和歸順的記載中可以看出。如“永和二年,日南、象林徼外蠻夷區憐等數千人攻象林縣,燒城寺,殺長吏。交 刺史樊演發交 、九真二郡兵萬余人救之。兵士憚遠役,遂反,攻其府。二郡雖擊破反者,而賊勢轉盛。會侍御史賈昌使在日南,即與州郡并力討之,不利,遂為所攻。圍歲余而兵谷不繼,帝以為憂”(同上)。這些記載,都說明當地人民在顯示其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道德品質的同時,并沒有違犯大一統的政治道德規范。
總之,由于秦漢時代,南越地區首次成為秦漢統一國家的組成部分,這為當地道德生活的變化提供了歷史契機。中央政府倡導的主流道德生活程度不同地改變了當地原有的道德生活,雖然這一過程中也存在著反復和斗爭,但當地原有道德生活的變化趨勢卻是不可逆轉地發生了,這主要表現在當地原有的戀愛自由和婚姻自主等道德權利受到了挑戰,類似漢人的宗法制社會開始有所形成,極端功利主義道德原則的實踐日益受到遏制,另外,雖然當地人民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守了大一統的政治道德規范,但政府官員的壓迫也使當地人民顯示了其反抗剝削和壓迫的道德品質。
〔責任編輯:李士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