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與沙

她是海洋中沉淀的沙，他是沙里埋藏的金。只有互相磨礪，才彼此造就。

春禾鳴晴

四年前，我在網(wǎng)上碰到“無邊春雪蕭蕭下”，我問：落雪有聲嗎?那邊答：南蠻子，沒見識!后來我們見了面。她叫梁春禾，與我同歲。平常相貌，魔鬼身材，膚色黝黑但光潔，正合我的審美要求。相貌用之于觀賞，腰身才適宜收藏。后來我們在一個街角咖啡店，喝著最便宜的速溶咖啡聊出了一個絢麗的商業(yè)策劃，開一家動漫制作公司，雙方各出兩萬元啟動資金。為了方便工作也為降低成本，我們住到一起。我稱她老婆，她喊我老公。一天，我說：為了進一步方便工作與降低成本，我們應(yīng)該結(jié)婚。春禾說你說得有道理。

去民政局辦了結(jié)婚證書，出來，春禾站在陽光下，臉蛋燦然，把結(jié)婚證反復(fù)看了幾遍，問：我們結(jié)婚了?我說結(jié)了。她問：我是你的老婆了?我說是。她問：那么你是我老公了?我說是。她有點迷惑地搖搖頭。我趕緊安慰：如果你后悔了，也沒關(guān)系，我們立馬進去離了，也就是再辦一道逆方向的手續(xù)。春禾彈彈那紅艷艷的紙張，說我們是不是該慶賀一下?我一把摟過她：當然啦!

那天我倆和我倆的朋友們都醉成東一攤西一攤的稀泥了。人生難得成稀泥呀!

我們的公司叫“春禾鳴晴朗”。有人不懂，莊稼會叫喚?一叫天就晴了?我們就憋出本山大叔的嗓音回擊：咋就這么弱(智)呢，萬物有聲，萬物有靈，知道啵?

我們的公司一成立就碰到了好機會。當時國家基礎(chǔ)教育課程改革正在進行試點，我們所在的那個區(qū)剛好被定為實驗區(qū)，不少學校以及一些教師找到我們，為他們的課程設(shè)計、制作動漫，要求不是很高，有點創(chuàng)意就行，而且交貨即付款。跟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打交道就是利索。我們的公司一路順風，業(yè)績?nèi)杖赵鲩L。我們這個區(qū)是全市有名的文化區(qū)，學校特別多，想不掙錢都不行。

元宵病毒

業(yè)務(wù)量大了自然得招聘員工。那天，一個叫陳晨的女孩來應(yīng)聘，她長得很甜很軟，養(yǎng)眼又潤心。陳晨的PPT弄得熟，F(xiàn)LASH卻不行，那時，客戶都比較喜歡FLASH了。一組人面試下來，春禾就把“陳晨”兩個字勾掉了。陳晨把水汗汗的眼睛轉(zhuǎn)向我，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該往哪里放了。我把春禾拉到一邊：春禾呀春禾，一個小女孩子踏進男人混戰(zhàn)的IT行業(yè)本身就是人錯了行，站錯了隊，太不容易啦，想想你自己吧，惺惺惜惺惺，不如要了她吧!春禾認真地看我一眼，那一眼如水泥釘幾乎要把我戳到墻上，我傾整個腳掌之力死死抓住地面，才不至于上墻。我聽到春禾委婉地“噢”了一聲，慈眉善目地說那就依你，留下吧。我松下一口氣，說老婆我真想親你一口。當春禾告訴陳晨已被聘用，陳晨立即用婉轉(zhuǎn)的眼舌把我舔了個遍，搞得我差點邁不動腿。

可最終陳晨辜負了我。這個小女子完全把我這個大男人的脾氣、習性摸了個透，仗著我的庇護，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我和春禾以及別的員：正之間，撈名撈利，偷奸耍滑，引起了大部分員工的不滿，最后實在呆不下去了。離開時，她順走了公司一個漂亮的創(chuàng)意，那是一個項目組四名員工好幾天勞動的心血，公司至少損失了兩萬多元業(yè)務(wù)收入。這事讓幾個從公司初創(chuàng)起就跟著我們拼打的老員工很惱火，他們撇著嘴說明晴朗，這不像你的作派呀，啥時變得這樣，鬧得跟肥皂劇似的，俗里俗氣！我對他樣發(fā)誓，自己絕對是個忠于清白干凈的男人，絕對沒有染指陳晨半根頭發(fā)。他們向我吹口哨，說此地無銀三百兩啊，隔壁王二不曾偷啊！他們的態(tài)度惹惱了我，我說我就染指了，我就是肥皂劇，怎么樣！我三妻四妄了，怎么樣！他們立馬回擊：你二奶三奶四奶八奶都可以，但是別往公司里整，這個公司我們是有股份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公司！我一下就啞了。我們這一行就這樣，有技術(shù)就牛氣，有技術(shù)天下通吃，才不管你老板不老板。我四面楚歌。

春禾出來為我說話了，她說我相信明晴朗，他這個人，結(jié)婚前結(jié)婚后也就挨過我春禾一個女人，他的初戀、性意識啟蒙者、妻子都是我；這之前，他的生活內(nèi)容基本上就是網(wǎng)絡(luò)、武俠小說，還有就是偶爾打打架，為朋友兩肋插刀；別看他夠折騰，人生經(jīng)歷其實挺簡單的，最大的程序漏洞就是女人這一關(guān)，陳晨那樣的女孩子，閱人無數(shù)，比他有經(jīng)驗多了，做出一副又甜又軟、元宵似的樣兒，一來就利用、攻擊他的漏洞，還好，情況不是太嚴重。春禾拍拍我的肩接說：他這套程序還不錯，能用，打個補丁就可以了。我親愛的老婆可真會說話。大家都樂了，說明晴朗，你老爸老媽當年在開發(fā)你這個程序時留下了安全隱患，給了陳晨這個黑客或者病毒制造者可乘之機。有人出來補充，就叫元宵病毒吧。我忍住笑替老爸老媽辯護，不是開發(fā)體系的漏洞，是操作系統(tǒng)的漏洞。大家就轉(zhuǎn)向春禾，莫非是你操作不當?所有人都笑翻了。

一場危機就這樣被機智大度的春禾化解了。真如春禾所說，這個漏洞從此就補上了，我再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我對春禾說，你好像比我自己還了解我，分析得真透。她說這叫旁觀者清。我說別的人都認為我和陳晨有一腿，只有你不信。她說你這個人別的方面又瘋又野，唯獨這方面還算紳士。我很感動，說：春禾，我發(fā)誓，一定要讓你大富大貴。

麥城之虞

后來，動漫市場越來越火，市內(nèi)幾所嗅覺靈敏的技術(shù)類學校相繼開設(shè)動漫專業(yè)，這讓我萌生了辦動漫培訓學校的想法。我比那些正規(guī)學校更有優(yōu)勢更有競爭力。我的公司一直處于市場前沿，我知道市場最需要什么，我的學生可以在公司老員丁的帶領(lǐng)下，邊做項目邊學習，這是最有用最直接最經(jīng)濟實惠的學習方式。我認為辦培訓學校簡直有百利而無一害，公司收了學費，為社會培養(yǎng)了人才，為高考落榜的孩子找到了出路，為他們焦頭爛額的父母消除了一大心病，同時，公司又完成了訂單，創(chuàng)造了利潤，一箭多雕，一石數(shù)鳥。

開始一切都挺順利，結(jié)果在招生問題上出了大麻煩。

正值七月，一年一度的高考錄取進入尾聲。我花了大把銀子輾轉(zhuǎn)托人，終于從一個在市招辦工作的人那里弄到了一批高考落榜學生的資料，掌握了他們的各科高考分數(shù)、家庭地址、父母親的名字等信息。我從中挑選出200名男生，寄出了200份錄取通知書，以及我們培訓學校的相關(guān)介紹。錄取通知書做得非常漂亮，學校簡介寫得楚楚動人。我怎么也不會想到問題會出在錄取通知書的“錄取”二字上。有關(guān)教育法規(guī)規(guī)定，在招生中必須嚴格按照國家有關(guān)規(guī)定和下達的招生計劃進行錄取，嚴禁未經(jīng)省級招辦擅自組織生源、未經(jīng)省級招辦核準擬錄取名單、擅自寄發(fā)錄取通知書。我們嚴重違規(guī)。

有人拿著“錄取通知書”把我們告了，當然，一告就準。市教委、區(qū)教委、工商局都來人了，查封了我們的學校，注銷執(zhí)照并罰款。我一下就蒙了。就好像一個人正興興頭頭地趕去赴宴，突然掉進又深又黑的陷阱，還不夠，又兜頭一盆冷水。有人跑來對我說如果你們打一個擦邊球，用“入學通知書”就沒事。我惱火地罵道：滾滾滾，馬后炮，有什么用?成心氣死我!

我從來沒有如此失敗!而且敗在這么小一個細節(jié)上，真他媽的窩囊、糟心、劃不來!我借了大筆的錢，都是親朋好友的，都是短期，租教室，裝修，買電腦，幾十萬!借的錢，加上公司這幾年賺的，都砸進去了。本想學生一進來，學費一到，借的錢大部分能還上。現(xiàn)在，公司的業(yè)務(wù)收入得去填那個巨大的窟窿，員工工資普遍縮水。有幾個技術(shù)員，他們是公司的頂梁柱，也一直是競爭對手眼中的獵物，眼看就要保不住。也不能怪他們，人家也是拖家?guī)Э诘模惨燥垺＿€有人跑來要購買我們的公司，要購買我們的“春禾鳴晴朗”，還說可以出一個好價錢。

我的姐姐

我想不出怎么辦，我都快愁死了，我只有一個辦法，喝酒，睡覺，再喝，再睡。春禾說你只能在家里喝，在家里睡，不能到公司里喝，公司里睡。我說我的公司，我的家，我想在哪里喝就在哪里喝，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我話音剛落，春禾轉(zhuǎn)身就把一瓶酒砸到我面前，嘭地一聲巨響，酒沫、玻璃渣子四處飛濺，驚得我一跳三尺高。她說明晴朗，你給我看好了，下一次，我就把它砸到你頭上，而不是地上!我也砸一瓶在地上，酒沫、玻璃渣子濺得更高更激昂，我沖著門嚎叫：你敢!老子才不死呢，他媽的還沒有活夠，老子要討個更好的老婆，給老子倒酒喝!

然后，我來到公司，跟員工們一起拼命做訂單賺銀子還債，不分白天黑夜。可是我腦子里始終響著酒瓶砸在地上的聲音，嘭嘭嘭!有這聲音響著，我就不想理睬春禾。即使公司開會時，我也盡量不往她那個方向看一眼。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是個記仇的人。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弄醒了。我尖起耳朵一聽，是從春禾房間傳來的。我們已經(jīng)分居快一個月了。我踮著腳尖過去，是我熟悉的聲音，我的頭轟地幾乎炸掉，招漢子招到家里來了。我怒火中燒，殺人的念頭都有，運足氣一腳踹開門。床頭的小電視里放著三級片，春禾披頭散發(fā)，赤身裸體……我如雷轟頂，膝蓋一軟跪在春禾面前，我說春禾春禾，我錯了我錯了!春禾回過神來，狠狠扇了我一耳光，又辣又痛。她說：出去!滾!我滾回房間，痛嚎了一場。嚎完，內(nèi)心清爽明亮，感覺從前那個生龍活虎、不認輸?shù)奈矣只氐襟w內(nèi)。

我變得像一個聽話的小男孩屁顛屁顛跟在相依為命的姐姐后面，春禾說什么我就答應(yīng)什么做什么，她指東我絕不打西，格外賣力，格外乖順。公司員工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背后指指點點，嘰嘰咕咕。

那段時間萬分艱難，公司在凄風苦雨中掙扎。春禾利用各種關(guān)系，與政府部門勾兌；四處奔走游說，穩(wěn)住債主；她像姐姐和母親那樣勸說、感化那些想走的技術(shù)員，把他們挽留下來。我則負責八方攬訂單，打理公司日常業(yè)務(wù)。三個月后，培訓學校終于解凍。第一批學員進來了112個，學費一來公司就活過來了。看著鈔票嘩嘩地流進來我差點忍不住掉眼淚。

萬物復(fù)蘇

就在春回大地、萬物復(fù)蘇、我和春禾破鏡重圓之際，我卻不行了。一個夜晚又一個夜晚，在春禾的熱情鼓勵下，我一次次重振旗鼓，一次次丟盔棄甲。后來一看到夜幕降臨，我就心里緊張。陽痿的男人還叫男人?我說春禾你給我一段時間，我不可能不行!我一直都很棒的，這你知道!然后，我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因為工作太緊張，也因為前一段時間酒精過量。我開始鍛煉身體，吃藥調(diào)理。一個月過去了，進展不大，兩個月過去了……春禾也不提夫妻之事，好像此事并不那么重要。她越這樣刻意淡化，我越感壓力巨大。

冬至那天，雨夾著雪，特別冷，整個城市霧蒙蒙的。春禾說她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我說好，問她去哪里?她說沒想好，邊走邊想，然后，收拾收拾就走了。她不要我送，我連她坐飛機還是乘火車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朝哪個方向走了。春禾走后，我又哭了一場。這幾個月，我把前30年從未流過的眼淚一齊流了出來。我想，春禾在路上也許會碰到一個好男人，又強壯又體貼……

20多天后，春禾回來了。膚色更加黝黑，閃閃發(fā)光，腰身更加飽滿，彈性十足。她說她去了海南三亞，住在一戶漁民家里，還跟著漁民出海，快樂無比，單純無比。她說等公司賺了錢，我們在海邊買套房子，從窗戶就能看見大海，晚上聽得見海浪聲。我說好好好。春禾滿身的陽光味道令我沉醉不已，雄健的力量轟然降臨，撩撥著每一根神經(jīng)。我們從機場一路狂奔回家。我把春禾抱起來扔到床上，她快樂地尖叫，我信心百倍，貪婪無比。我說過，我是個很棒的男人。

(編輯 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