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原生態詩刊》

皓臻(—首)

囚

在一間十平方米的屋子里

我有多次選擇

開窗。關窗。還走開窗。現在

我突然靜止不動

內心卻浮出了晃動的粘液

企盼著分離。它們

當我想起一個人的奔波

意味著勞累。富裕。或者干脆貧窮

我貌安樂于被囚禁軟軟地

那個冬天的晨曦

整個地球都被囚禁在了經緯線內

仿佛是種回憶的安靜

正在慢慢地發散當我想象

萬米外已有一架飛機突然升空

它在云層的重壓下揮舞著

顫抖的羽翼

奔跑在一只如鍋蓋的天空

溫暖的石頭(二首)

看戲

跟著爺爺去看戲

進入玉米地，和黑在一起，變黑

黑到盡頭，露出戲臺

露出好多臉譜，演生前的故事

跟真的一樣，小人物會跑龍套

不大露臉，不像大人物

專門出場，咿咿呀呀地唱臺詞

直到收場，格局不變

在回家的路上

我常常把爺爺的手拉得更緊

我倒不怕蕭大后宋大宗

這些在戲臺上依然風光的

大人物，人數也很少

我是害怕，跟在他們后面的

小人物，一個個從玉來葉子上冒出來

讓我說出他們

姓什名誰

桃 花

桃花開了

是哪個魂借著桃枝

回家來

宋桃花，生前喜歡紅色小襖

喜歡和院里院外的桃花

斗艷

閃過五月

西河溝的桃花就要落

只是夜半

宋桃花又要哭

張玉明(二首)

光陰之歇

張映紅的善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現在她“吧嗒、吧嗒”掉眼淚。

我對這個世界有什么辦法啊

一個大水缸前我靜靜地掉頭發。

蝸牛

蝸牛在天堂村的國土上

緩慢地、幸福地行進著

他的愛是一寸、一寸的

他在天堂村的沙礫上留下白色、粘稠的痕跡。

他從容鎮定

仿佛漢朝的

大將軍。

金汝平(—首)

一瞬

用黑來否定白 用綠來肯定紅

鮮紅的櫻桃從花園里被黑于摘掉

瘋子再一次傾巢出動

但不再播種收割再尋找迷失的方向

一只風箏抹黑了黃昏的天空

盤于中堆滿食品

一夜之間 鋼水潑向田野和煤礦

嬰兒尖叫著把足球踢進操場

淡綠的未來像一棵枯樹等待

但不要流淚不再撫愛

坍塌的地基上推土機馳過

石頭又是睡患病的內臟

狂風中孕育了怪胎孕育了奸情

那也是我們饑餓的見證

瘋子再一次傾巢出動

又一次暴雨刷過荒涼的山區

然后來了女人把陰謀媚笑著炮制

來了老師教我們迷信教我們無知

市場人來人往撕不去精美的包裝

是不是著迷狂的一瞬鑄成一枚假幣

就是罪行

那也是我們饑餓的見證早已消失

消失在臥室的花瓶廚房的刀劍里

用斧頭砸開堅硬的核桃

看吧又一場交易擴散成更強勁的瘟疫

戴，罩的司機駕著空藹藹的靈車

從市中心馳過返回

瘋子瘋于是我們親密無間的弟兄

用死灰掩蓋了人間的血和淚

用羽毛擊敗宇宙不滅的廢鐵爛銅

紫衣(一首)

上帝的悼詞

魚們。

這些站著的、坐著的、握著手的魚。

這些笑談著的、哭喊著的、保持紳士風度的魚。

這些拎演國王、強盜，乞丐、冒險家

沉睡著的魚。

這些來不及跟愛人吵鬧、吻別，手捧一束玫瑰的魚。

這些孤獨、苦悶、幸福中的魚。

這些衰老著，散發熏香的魚。

這些咬著乳頭，不肯放松的魚。

這些勇敢的、懦弱的，圍觀或沉默的魚。

這些善良的、丑陋的、高舉雙手

復仇的魚。

這些從一個單細胞，進化成脊椎動物的

魚。

注：為2004年末印度洋海嘯受難者寫

張永偉(一首)

在樹枝上睡覺

陽光從矮墻移上瓦頂時，

一只公雞飛上了樹杈。

緊隨著一只又一只。

那些體質較弱的，

還在飛起又落下，尋找著角度。

我和媽媽搬來了木板，

斜靠在核桃樹上。

我一直不明白，它們為什么

不愿到爸爸壘好的雞窩里去。

整個白天，它們在

土堆上，單垛邊轉悠，尋覓，

在墻角打瞌睡。

為什么夜晚卻不肯遷就自己。

有一天，我和爸爸去縣城看

花燈，回來得晚了。

推開院門，媽媽和妹妹都睡了。

我一個人瞅著核桃樹發愣：

在銀子的月光下，在樹枝的夢里，

它們黑，白，如此輕逸與神秘。

蘇淺(二首)

黃昏，我看到老虎

黃昏里陌生人的臉龐模糊

人群像野獸，彼此無話，低頭趕路

從近處到遠處，起先人們總是很慢，用詞含糊

說不清楚目的地。走著走著

就像一枚新樹葉，突然到了秋天

它的脫干了水分的葉片

茫然，空曠，每一條葉脈都抹去一個瞬間

這是人渴望人群的時候

是一個人在身體深處

打開籠子。他走一只孟加拉虎。在黃昏突然到來

腳步很輕

黃昏中的鳥群

然后鳥群開始出現

它們全部自身的重量，憑空撐著

成為一些移動的點

從下面觀察它們，因為太遠

我不得不使用贊美

來使自己挨近它們的翅膀

我看到

天空是此時唯一完整的事物

在它的內部，黑暗正加連長著牙齒

這些鳥兒的身影

很快就會看不見了

趙麗華(二首)

朵拉·瑪爾

她平躺著

手就能摸到微凸的乳房

有妊娠紋的洼陷的小腹

又瘦了，她想：我瘦起來總是從小腹開始

再往下是恥骨

微凸的，像是一個緩緩的山坡

這里青草啊、泉水啊

都是寂寞的

一個農民的浪漫生活

我羨慕那樣一個農民

在夜靜更深的時候

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

一個人來到野外

坐在田埂上

抽一根煙袋鍋子

看夜晚的風景

之后呢

把那些蓋大棚萊的塑料膜

都捅破了

把地里所有的

站著的

躺著的

靠在路邊的

所有秸稈

都點燃了

然后在遍地火光中回家

南京老刀(二首)

雞鳴寺

雞吟寺沒有雞

只有一群老尼姑

大概有十幾個

(可能更多一些但我沒有看到)

她們大部分在念經

有幾個在守塔收門票錢

還有一個

我剛才看見她穿過馬路

可能上蘇果超市買一卷乎紙

(或許還捎帶一袋洗面乳?)、

她夾雜在穿紅著綠的善男信女中間

像一枚土疙瘩

安靜、丑陋、松散

在街道拐彎的小飯店里

我和女朋友靠窗坐著；要了三個萊：

魚香茄子、官爆雞丁、西紅柿蛋湯

一些春花從我們眼前飛過

她沒有注意過馬路的尼姑

胃 病

隱約覺得歲月很長

還有那么多惱人的糧食等待消化

而我的胃已經開始壞了

開始只是一兩個螺絲有點松

后來發展成三四個、五六個、七八個……

再后來就壞得不成樣子了

所有的螺絲都松了

所有的零件都長滿鎊

消化糧食的時候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它喀啦一下我的生命就短一截

今天吃過晚飯到現在

它已經喀啦了不知道多少下了

我的生命也就不知道短了多少截

現在我想如果沒有糧食

我也許還可以活得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