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頓河血淚１００年

今年是著名作家蕭洛霍夫誕辰100周年。這位1984年去世的前蘇聯(lián)作家魅力無窮，傾倒眾生，可以跟19世紀俄羅斯文學大師比肩，被譽為“大文豪托爾斯泰再世”。

才華的力量是無敵的，蕭洛霍夫受到了幾近全體蘇聯(lián)作家的崇敬。不過崇敬的背后卻隱藏著同行的強烈羨慕：怎么不是自己，而是他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個子和文學新手，捕捉到俄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10月革命”及哥薩克命運的宏大題材呢？羨慕很快變調(diào)為一些作家的嫉妒。在洋洋灑灑4大部《靜靜的頓河》中，為何他可以詳盡描寫“紅”“白”哥薩克之間的殘酷殺戮？討人喜歡、令人同情的悲劇主人公葛里高利，可以不是無產(chǎn)階級戰(zhàn)斗英雄，而是朝三暮四、左右逢源的機會主義者？他一會兒投向紅軍，一會兒倒向白軍，雙手沾滿了紅軍的鮮血，當然也浸透白軍的鮮血。

這是文學的勝利，是勇敢哥薩克“放肆秉性”的勝利。因為籠罩蕭洛霍夫魂魄的不是政治教條，而是人類生命的悲壯、人性的閃光與性格的邏輯。

蕭洛霍夫借主人公葛里高利的命運講述的“10月革命”的另類真實：這位勞動者以他傾心平等的價值觀，痛恨人吃人、人剝削人、貧富懸殊的制度是天然的。但暴力革命的狂躁與荒謬，阻止了他靠攏革命的步履。過去有評論家說，這是小生產(chǎn)者的優(yōu)柔寡斷，是小私有者的患得患失，其實是葛里高利作為民間思考者性格的表現(xiàn)。他清醒而不盲從，心中有一個更高原則，那就是正義。他相信自己的觀察與判斷：革命的正義光芒減弱了。

1919年春天，蘇維埃政權(quán)在頓河地區(qū)展開清算哥薩克的肅反運動，追究他們的“政治歷史”問題，受牽連者包括最終已站到紅色政權(quán)一邊并立下戰(zhàn)功的一大批人。當局的出爾反爾，不但是政治錯誤，更是道德罪孽。于是，哥薩克以暴動和造反來回敬蘇維埃政權(quán)的背信棄義。這一“左傾”錯誤，列寧在世時就已作出否定性結(jié)論，不過學界仍諱莫如深，而蕭洛霍夫則以《靜靜的頓河》第三部整卷篇幅，揭露和控訴這段令人發(fā)指的史實。

文學是心理典籍。如果不是蕭洛霍夫的努力，人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英勇善戰(zhàn)的葛里高利，由于政治問題的在案，反抗意志如何被怯懦吞噬得一干二凈，只剩下赤裸裸、卑微的求生意識。他一次又一次在肅反委員會門前徘徊，而終于走進門里后，雖然仍保持著鎮(zhèn)靜的神色，但腋下卻汗如泉涌，對問話者一個和藹的表情而感激涕零。

蕭洛霍夫的另一部長篇《新墾地》也是無愧于歷史的巨著，更是《靜靜的頓河》真正的續(xù)篇。該書看似贊揚新生活、新時代，其實是淋漓盡致地批判毫無反省之心的斯大林政權(quán)，在大規(guī)模階級斗爭業(yè)已告終的和平年代，又開始了駭人聽聞的胡作非為。為實現(xiàn)工業(yè)化的原始積累，當局殘忍掠奪農(nóng)民，借“農(nóng)業(yè)集體化”運動，政府把富裕農(nóng)民當作敵對階級予以消滅，哪怕他們是毫無政治污點的前紅軍戰(zhàn)士，他們那身冬冬夏夏都不換洗、浸透汗水的帆布衣，就是“私有財產(chǎn)罪”的“罪證”。

蘇聯(lián)當局開始清算這些從不違反憲法的勞動者，沒收他們的全部財產(chǎn)，以暴力將全家大小押往西伯利亞流放地。在一片哭喊聲中，有的執(zhí)行者于心不忍，于是《新墾地》主人公、上級派來的工人代表達維道夫以童年回憶對動搖者進行階級教育：寡母為養(yǎng)家活口不得不把嫖客帶回家，隔著布簾，小哥哥捂住小妹妹的嘴巴，以免發(fā)出哭聲防礙母親的交易。

達維道夫問：敵人什么時候為我們窮孩子擦過眼淚？這種冷酷的邏輯也跨出國界，為各國無法無天的極左狂徒提供了思想武器。

書中大量的描寫顯示，蕭洛霍夫絕不同情沙皇與舊制度，認為拒絕反思、蔑視改革、仇恨良知的政府，無異于自掘墳?zāi)埂?/p>

[摘自香港《亞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