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上的天使

易水寒／譯

“謝謝你?！?/p>

“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感激不盡?！?/p>

“你能來真是太好了?！?/p>

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但它們都不能把湯姆帶回來，那些花、善意的動作、卡片或者挽聯也都不能把湯姆帶回來了。他死了——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愛人、丈夫，再也不會走進那扇門、烹飪他最拿手的飯菜、把他的襪子丟在地板上，或者給我一個最最熱烈的擁抱了。

湯姆在最后的日子里受盡了折磨。沒有樂趣，只有痛苦——無休止的痛苦。癌癥摧毀了他的身體，把他的外形變成我不熟悉的樣子。但是，他的氣息、他的本質從來沒有改變，他的勇敢每一天都會令我感到驚異。我們兩人的生活就像人們在電影或者書本里看到的那樣，是那種人們聽說過但不相信真的存在的生活。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愛、信任和真正的友誼的基礎上的。

湯姆和我在相識之前都信奉“獨身主義”。當我們相遇的時候，他40歲，我32歲，我們倆都對戀愛不感興趣?！疤狭?，不會那么胡鬧了?！蔽覀冋f。但朋友們認為我們會成為完美的一對，因為我們的愛好相似，志趣相投，包括喜歡美食、古典音樂和戲劇。我們兩人都有成功的事業，并且都對戀愛不感興趣。絕對不感興趣。

第一次見面與我們期望的或者想要的完全不同。雖然不是一見鐘情，但我們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默契。我們都深深地被對方吸引，不過因為我們倆都是老于世故的紐約人，因此，我們盡量使這種吸引變得“冷若冰霜”。但這并沒有起到作用。在舞會上，我們只與對方說話，完全不理睬別人，然后找了個機會，一起離開了那里，并且在相識三個月之后結婚了。

親友們都認為我們倆失去理智了，并且認為我們的婚姻將會像我們的約會期一樣短暫。但是，我們更了解實情。湯姆和我都找到了我們缺少的部分。我們喜歡相同的事情，每一件事情又都會給我們的友誼增添某種新的養份。我們既陶醉于我們的相似之處，又尊重我們的不同之處。我們喜歡在一起，也喜歡一個人獨處。我們是朋友。

我們倆的事業都很費心費力，都要求我們全身心地投入。但是，工作并沒有控制我們的生活，我們總是為對方留出時間，一起去旅行、積極參加社交生活、被親人和朋友們包圍著。雖然我們沒有孩子，但我們很容易就接受了那個事實，因為我們的生活既充實又幸福。

就在我們又準備去旅行的時候，災難降臨了。“湯姆，請你今天把你的行里收拾好，或者至少把你的衣服準備好，我好替你收拾行里，”我向樓上大聲叫道，“湯姆，湯姆，你聽到了沒有？”他平靜地回答道：“海倫，我覺得不舒服，請你到樓上來?！睆拇撕螅嚯y就開始了。

一陣巨大的疲倦感抓住了湯姆，這對一個從來不知疲倦為何物的男人來說，是非比尋常的。我們去看醫生（確切地說，是去看醫生們），進行了無數次的檢查，然后得到了診斷結果——癌癥?！八麄兣e了。醫生們弄錯了。我們去別的醫院，請別的醫生檢查。這個結果是不正確的！”但是，這是正確的。

我們的精力很快就被這病消耗光了。所有清醒的時間都用于去看病，去醫院，做化療、放療和藥物治療。而所有這些則成為我們談話和閱讀的主要內容。傳統的藥物療法、新創的治療方法、整體療法，還有外科手術。每一樣都試遍了，但沒一個有效果。湯姆正在慢慢地離開我。他一天比一天虛弱，已經到了無法支持的地步，然后，他被送進醫院做最后的治療。

當我們走進醫院的病房時，一名自愿者跟著我們走了進來。她送給我們雜志、書、化妝品和禮物?！斑@是希望的禮物，”她說，“因為不管發生什么事，你們一定得有希望?！彼岩幻段⑿〉奶焓癸椺樂旁跍返拈L袍上。在他住院的整整五天里，它一直陪伴著他。在第五天，醫生們問他是否愿意回家“休息得更舒服一些”，我們兩人都知道末日臨近了。我們決定去我們的海灘別墅，因為那是我們兩人都非常喜歡的地方。

我們一起走進海灘別墅。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里，我們寸步不離，盡力堅持。朋友們和親人們來看望我們的時候，停留的時間都不長，以便不使他感到疲倦。我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在一名護士的幫助下，盡可能仔細地照顧他。在我們在一起的有限的時間里，我為他讀書，與他交談，全心全意地愛他。然后，他走了——距離確診的時間為一年。

我提前退休了，一個人住在海灘別墅里。那是我們喜歡居住的地方，是我們一起度過他的最后時光的地方。我要讓他的記憶永遠活著。我不希望與任何人來往，因為他們會把我的思想從湯姆的身上帶走，我不愿意那樣！

我把他的衣服放在靠近我的地方，因為衣服上有他的味道。我穿他喜歡穿的毛線衫，因為它給我的感覺就像他給我的感覺一樣。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們兩人喜歡看的書，聽我們兩人喜歡聽的音樂。這是惟一抓住他的方法。我們喜歡一起在海灘上散步的時間是黃昏——就在太陽落山之前。那成了我的習慣。

時光飛逝，歲月荏苒，轉眼到了湯姆去世一周年的紀念日。我真的認為沒有了湯姆，我的生活也就沒有了樂趣。沒有了他，我完全沒有生活下去的理由了。朋友們的勸說、親人們的電話撫慰和探望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我需要湯姆告訴我該怎么做。我對他說話的時候，我需要他回答我。我需要一個暗示。

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我同意清理湯姆的壁櫥、衣柜、書桌和書櫥。在數小時的整理過程中，我怎么也找不到在湯姆最后的那幾天里他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枚天使飾針。它在哪里？它仍然在這所房子里，還是在他臨終的時候被扔掉了？我想要那枚天使飾針，因為它是湯姆最后時刻的一部分，它象征著我的希望，對于未來的希望，如果我真的還有未來。

清理完湯姆的遺物，我決定回到我們在市區的公寓里去住，把這所海灘別墅關閉到明年夏天。在臨近黃昏的時候，我決定去海灘上散步。我的步伐輕快而有力，我覺得精神很飽滿。當太陽西沉，陽光越過海洋照射過來的時候，一道明亮的光線從沙灘上反射出去。我彎腰拾起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不相信地把它放在我的手掌心里。它就是湯姆去世后不見了的那枚天使飾針。

這是一個征兆嗎？這是我想要的暗示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感到一種許多年來沒有過的平靜，突然，我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譯自美國短篇故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