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洪濤/譯
1991年1月30日是我兒子塞恩12歲的生日。我帶上女兒和兒子去一家餐廳為他慶祝。女兒尼可向塞恩表示了歉意,因為她沒有給他買禮物。“周末想不想和我還有喬伊去滑雪?”女兒說。塞恩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姐姐這樣的盛情邀請可不多見啊!
到了周五,也就是塞恩去滑雪的前一天,他在廚房叫住我,把毛衫領子向下拉了拉,指著十字架說:“上帝與我同在。”那一夜不知為什么我無法入睡,我萬沒想到噩夢即將降臨——我將面臨一位母親最大的不幸。
周六上午,塞恩和姐姐準備好了要去滑雪場。“記得六點前回家!”我叮囑道。尼可向我保證一定準時回來。
到了晚上八點鐘,孩子們沒有回來。我開始著急了,正當我在屋里走來走去不知所措時,電話響了。
“貝蒂夫人嗎?”一個男子問道。“我現在在阿孚通滑雪場,你的兒子受傷了。他昏過去了,但我肯定他一會兒會好的,你先不要離開,也不要著急,等我的電話。”
15分鐘后,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你兒子還沒有蘇醒,我們決定送他去醫院。”那位男子說。我對自己說:要保持鎮靜,開車去醫院陪在他身邊,一切都會好的。
到了急診室,一位護士把我叫到外面說:“你還有別的親人嗎?打電話讓他過來。”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話使我的心都碎了。
尼可告訴我,他們白天一直都在初學者區域滑雪,到了傍晚,塞恩決定去高手級的大斜坡來點刺激的,他說服了姐姐的一位朋友陪他一起滑。在經過滑道上的一個隆起點時,塞恩摔倒了,當他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被后面一位滑雪者撞到了頭部,這一次他沒有站起來。急救雪橇來了,對塞恩進行了人工呼吸,但沒起作用,有人叫了救護車。
“救救他!他是我弟弟!”尼可對醫護人員大聲喊道。塞恩很快被送到附近一家醫院。
醫生對我說塞恩的頭部受了重傷,顱內有一個很大的腫塊。塞恩一直在沉睡。我握住他的小手輕輕按壓一下,可他毫無反應。他渾身插滿了管子還有監視儀器。整個周末我都在祈禱奇跡發生。
有時候我簡直無法待在他的病房,我感到我快要急瘋了。
記得幾周前,我們一起在雪地上滑雪橇。塞恩的雪橇撞到了一棵樹上,他從雪橇上滾了下來,仰面躺在雪地上。“塞恩你沒事吧?”我向他跑去。他坐了起來沖我笑道:“嚇壞了吧?”“別開這種玩笑。”我說,“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我能否活下去,你明白嗎?”
而如今,我多希望他能坐起來笑著對我說:“嚇壞了吧。”但是他卻不能。
第三天,醫生告訴我們不要抱任何希望了。塞恩的腎臟已經衰竭,各器官已經停止工作,他的大腦已經死亡,已經沒有搶救的意義了。我大聲喊道:“他是我的孩子,你們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我一腳踢開搶救室的門,在外面失聲痛哭。在塞恩的朋友、姐姐和親屬向他告別之后,我來到他身旁,剪下他的一縷頭發。“我愛你。”我說,“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媽媽永遠愛你,你安心走吧。”
護士把所有器械從他身上撤下來,他的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氣,然后一動不動了。那天,從醫院里走出來是我一生最難做的一件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在塞恩的葬禮上,我們放飛了許多氣球。我記得塞恩小時候不小心弄飛了一只氣球,我安慰他說:“上帝會收到那個氣球的。以后你去了天堂,他會把你丟的所有氣球交給你,所以,別哭了,它們會在天堂里等你。”
天氣格外晴朗,幾百個氣球飛向天空,我們抬頭望去,直到它們消失在一片蔚藍之中。
在此后的數月中,我苦苦思念塞恩,思念他的音容笑貌,思念他的一舉一動。夜深人靜,我失眠至天明,欲看透隔離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那層薄紗。
塞恩走了,永遠地走了。生活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
尼可過得也很不開心,我們母女倆偶爾相擁而泣。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我不僅失去了塞恩,而且我正在失去我惟一的女兒。我們經常爭吵。她開始逃學并且拒絕寫作業。她交往的朋友令我反感,她們非常粗魯和缺乏教養,我試圖阻止她們的交往,但沒用。
我們各自在自己冰冷黑暗的大海里漂浮,無法互助,無所作為,只能為了活命而向前游去。有時,我們浮到海面,伸出臂膀,碰碰彼此的手,道一聲“我愛你”。
塞恩去世半年后的一天,尼可對我說:“人們說時間會沖淡痛苦的回憶,但對我來說卻不奏效,我可以說每天都在思念他。”
大多數時間我們都在獨自掙扎。有一次,尼可很晚才回來。我問她話,她不回答,只是咯咯癡笑,并且一身酒氣。
次日我把她叫醒,跟她約法三章。我堅持她去看看學校的心理醫生,她卻不肯。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廚房做飯,突然尼可推門進來。“我想和你談談。”她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當我喝酒時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會越喝越多直至大腦一片空白。第二天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媽媽,我很害怕,我需要你的幫助。”
“好的。”我說,雖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開始討厭自己。”她繼續說道,“我欺騙過你,不告訴你我的去向和我在做什么。我吸食可卡因了。”
第二天,我帶她去了青少年戒毒中心。
臨走時,我把她摟在懷里。“你會好的,寶貝。”我說,“這是新的開始,你新生命的開始。”
尼可接受治療期間,家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雖然孤獨,但不像以往那樣迷茫,我重新又找回了鎮定和內心的平靜。
塞恩去世的第二個圣誕節。我帶了尼可的朋友送來的禮物去戒毒中心看她。
“媽媽,我在這里過得很快活,”她說,“我感到仿佛又變了一個人。”
下周將開家長會,這正是我害怕的。在這一天家長、孩子和輔導員要開私下的碰頭會,列數樁樁丑事。
我來到一間較小的辦公室,在尼可對面坐下來。她的輔導員,一位留著短發的婦女對尼可說:“跟你媽媽講講吧。”
尼可的雙唇和雙手都在不停地顫抖。“對不起,媽媽。”她低聲說,“我感到十分內疚,我試圖用喝酒和吸毒來驅趕它,但情況越來越糟。”她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喊道:“這場不幸是我親手造成的,你叫我六點前回家,如果我聽你的話,塞恩就不會死了,媽媽,真對不起。”
我站起來抱住她。她的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我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臨走前我給她留了一張便條:
“親愛的尼可,我非常愛你,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如果那天晚上你打電話問我能否玩到六點以后,我也會同意的。所以不要再自責了,每個人都沒有錯。愛你的,媽媽。”
當我到家時,電話響了。“謝謝你,媽媽。”尼可說,“非常謝謝你,那張便條給了我很大幫助,它比什么都重要。”
我感到幾年來從未有過的輕松。可這是經過多么艱苦的斗爭才學會的人生一課啊!——擺脫無用的內疚是何等重要。
我們的心有四季,我們的生活也會經歷四季,就好比自然界的一切都有春夏秋冬一樣。這季節都無法人為地改變,就如一個人無法用拔苗助長之法命令春天到來。我經過了好一陣子才懂得了這一點。
尼可1月份從戒毒中心回到了家。為了慶祝她的回來,我和她的朋友給她開了一個晚會,那是美妙而幸福的一天。
是該放飛我的氣球的時候了,自從塞恩葬禮的那一天起,我便一直把它握在手中。就讓我的心在快樂與希望中越飛越高吧。
我放飛了這個氣球。“謝謝你,生活。”我對著天空說。
[譯自《當代美國短文賞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