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女人夢

編譯／寓童

愛普麗·阿希里今年70歲了，45年前，她由男人變成了一個女人，開始了她多姿又多舛的后半生。她當過船員，做過演員，曾經是名模，還嫁給過一個貴族，在享有傳奇風光的同時，她也遭到了無數的鄙視。擁有兩種性別的她過的也是毀譽參半的雙重人生。

當愛普麗·阿希里領著我站在她公寓外的空地上欣賞四周的風景時，我看到的是一片和她蓬松的白發一樣蕭索的景色。也許是那天的天氣確實陰沉，但這個法國南部偏僻的小山谷里，無論是光禿的樹枝還是煢煢孑立的涼棚都散發著一種傷感。也許這傷感正來自于她，遲暮的美人形單影只，與之相伴的只有一只貓和無數的回憶。

在一陣首飾發出的叮當聲和愛瑪仕香水的指引下，我被帶進屋內。愛普麗倒了兩杯酒，雖然她已經70歲了，但周身還散發著一種自嘲、無奈與孤傲的混合體。談話時她的表情依然豐富，講起當年的種種新聞，她認真地說：“你知道嗎，親愛的，那時候每個人都想結識我，因為我是個奇特的人?！?/p>

所謂的奇特是指1960年，24歲的愛普麗接受了變性手術，從而成為世界上最早的變性人之一。她說，雖然她生下來是個男孩，但卻沒有一天像個男孩過。她的聲音從來沒變粗，也從來不用刮胡子，15歲時，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胸部開始發育。“做變性手術的最大幸福就是從此能做個正常女人，”愛普麗說，“最大不幸則是時刻擔心被別人發現后遭到嘲笑?！?/p>

1935年，一個后來被取名為喬治·杰米森的男孩出生在英國利物浦的一個貧民區里。他還有八個兄弟姐妹，母親對他很不好，曾經有醫生表示如果她再傷害喬治就要把她告上法庭。身為皇家海軍廚師的父親雖然喜歡酗酒，在喬治看來卻是家里惟一一個了解他的人。由于他出眾的女人般的美麗外貌，喬治小時候沒少被街區的男孩子欺負和侮辱。

14歲時喬治做了商船船員?！拔夷菚r候痛苦極了，知道自己應該做個男人，但卻做得異常艱難。我通常早晨四點起來洗澡，這樣就不會被看見，因為我總是受到所有人的嘲笑。生活就是煎熬，我知道自己無法做個男人，但又沒有可能變成女人，生命在我看來沒有出路?！?6歲時他選擇了自殺，但卻沒有成功，“我想把自己淹死，但絕沒想到會被救起來，因為那條河流速極快，我現在還記得河水的冰冷。獲救后我被送進了一家精神病醫院，在那兒他們給我注射荷爾蒙，還進行電休克療法。”說到這里，愛普麗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微笑著又無限傷感地說：“沒有必要老讓一個女孩回憶她過去的痛苦時光?！?/p>

快樂的生活在喬治1955年去到巴黎后終于來到了，他得到機會在巴黎一家頂級另類俱樂部里表演，那里是許多名人聚會的地方，他因此結識了許多名人包括讓·保羅·薩特，丘吉爾的女兒薩拉·丘吉爾，貓王埃爾維斯·普雷利斯，以及披頭士樂隊的所有成員。在那里都是男扮女裝或者女扮男裝進行表演，喬治干得得心應手。

1960年，終于存夠了錢的喬治在朋友的建議下做了變性手術，除掉了自己男性的最后痕跡。雖然當初的俱樂部愿意出高價請她再回去表演，但她拒絕了。決心要過正常女人生活的她為自己取名愛普麗·阿希里，并且回到了倫敦。出眾的美麗讓她被《時尚》雜志看中而成為了一名模特，她甚至還接到了幾個導演的片約，宛如一顆新星冉冉升起。然而好景不長，一年以后，一篇名為《名模愛普麗·阿希里的秘密》的文章在倫敦各大報紙刊登出來。愛普麗搖搖頭說：“就為了五英鎊，一個朋友把我出賣了，雖然我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生的?！彪S即愛普麗所有的演出及片約統統被取消，她還不斷接到騷擾電話?！拔业淖詈笠环菽Ｌ毓ぷ魇菫榧倮咀鰪V告，最后他們找到了我，覺得十分滿意，可當我的真實身份暴露后，我立刻被拒絕了。在那個年代，人們可以毫無理由地歧視你?！?/p>

然而這一切卻并沒能阻止阿瑟·柯貝特，出身貴族的他作為家中的長子，是7000英畝莊園和伯爵頭銜的繼承人。1963年他向愛普麗求婚，“我一開始就告訴了他我的性別的事，但他并不介意?！笨墒强仑愄氐募彝s無法容忍這樁婚姻，表示一定要解除它，否則就取消柯貝特的一切繼承權。他們的婚姻關系只持續了兩周就破裂了，最后阿瑟·柯貝特向法院提出訴訟要求取消婚姻，理由是“愛普麗是一個男性”。這一訴訟在英國法律界引起了很大騷動，最后法官們認定雖然愛普麗的護照和駕照上都是女性，但由于她生下來是個男性，所以她與柯貝特的婚姻無效?！爱敃r就有律師對我說，對于變性人的法律權益在英國至少要過20年才會引起注意，更別說合情合理地對待了?！睈燮整惣拥卣f著，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這實在是太殘忍了，直到2002年變性人才得到法律承認。你在大街上被人打過耳光，就因為你是你嗎？在我改變自己的性別40年后，我依然還是許多人的笑柄，雖然現在不會再有人想要打我耳光了，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因為我年老了的緣故?！?/p>

離婚后的愛普麗和朋友合伙在倫敦開了一家餐廳，雖然生意還可以，但由于她身份的完全曝光，來自社會的歧視與壓力一天也未停止過，她因而還開始了酗酒，四十多歲時由于身體健康受到嚴重威脅，她離開了倫敦，在英格蘭和威爾士邊界上的一個小鎮生活了11年。再后來她去了美國圣迭哥過起了更加隱姓埋名的生活，如今為了健康的緣故，她又搬到了法國南部的這個小山谷，“我討厭變老，”愛普麗一邊說著，一邊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很懷念年輕強壯時在風中奔跑跳躍的那種感覺，還有跳華爾茲時旋轉的興奮?！睋碛羞^這樣動蕩一生的她，雖然風華不再，卻依然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一種百折不撓的生活態度。

2000年愛普麗給托尼·布萊爾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40年來我的護照上一直都是愛普麗·阿希里小姐的名字，如今我已65歲了，我希望能有一個也寫著這個名字的新的出生證明。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卻一直沒法辦到，我只是希望一切都是正常的?！倍覀冎恢涝谒?0歲生日的時候，她還在等待這個承認自己是女性的出生證明，但愿她這半生的女人夢終有圓滿的一天。

[編譯自英國《周日電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