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分叉

一

這是蘇雪上大學的第一天。

領了寢室鑰匙，蘇雪走向破舊的宿舍樓。

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伴著一個陌生的男聲：“徐婷！”

蘇雪轉回頭，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對不起。”那人尷尬地笑笑。

蘇雪卻愣在原處。

徐婷。這名字好熟。是的，是她。那個未曾謀面就打敗了她的人，那個高中三年令她一直耿耿于懷的人，是那個名字。

半晌回過神來，那個惹禍的男生卻已經走遠了。

而回憶，正從遙遠的地方走近。

蘇雪撐著紫色碎花的雨傘，一個高她一頭的男生，突然地鉆到她的傘下。

她從此愛上了他。一愛就是三年。然而，在他的心里早有一個名字。

徐婷！

她曾在無數個失眠的夜里想過這名字的主人，但是剛剛，她聽到那男生說，她和她好像……

難道是因為這個，在三年里，喬一振從不說愛，也不說不愛，她是他唯一一個交往的女生，她曾以為是她感動了他。

難道只是因為，她像徐婷？

蘇雪狠狠地甩甩頭發，似乎要把往事給甩開，她繼續懶散但是大步地向前走。

寢室在走廊的最里面。推開門的一剎那，她看到一個背影。

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緩緩回過頭來。

是個美女。是蘇雪最欣賞的那種細致的美，眼角眉梢，都透著一種優雅迷人的氣質。

那美女對蘇雪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叫徐婷。”

戲劇性的，徐婷成了蘇雪的上鋪。但奇怪的是，蘇雪對她的敵視和戒心，在她的笑容里全部消融，她反而覺得，徐婷于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她們迅速地成為好朋友。一切似乎于情理之外，卻又是意料之中。

二

那個第一天里認錯人的男生叫陳揚，徐婷來報到的時候，他是負責人。徐婷是他認識的第一個女生，而蘇雪，是第二個。

日子流水一樣的過。蘇雪逐漸了解了徐婷的一切。美麗、善良、富有，在眾人眼中，她完美得無可挑剔。

但是徐婷有她身體上的缺陷——她是一個不懂得疼痛的女子。

這是一種罕見的病例，輾轉了數個醫院都沒有任何結果。偶然在路邊被算命老人一語道破，說是命中注定。

蘇雪情愿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因為痛苦這個詞，于她，深入骨髓。有記憶開始，父母總是無休無止地爭吵。在他們的眼睛里讀不到愛。

蘇雪十八歲那年，父母平靜地分手。蘇雪看透了他們的掙扎聽夠了他們的哭泣，對這結局，早是意料之中。

三

陳揚開始約她，順理成章。

那是個暴雨的天氣。撐著紫色碎花雨傘的瞬間，那傘骨突然折斷在手里。蘇雪一下子怔住，傘墜在地上，沾滿了泥水。

“一起走吧。”有人為她撿起雨傘，在她頭上撐開另一片晴空，是陳揚。

打飯的時候，兩個人要的是一樣的。忍不住會心一笑，坐在了一起。

“我送你回去吧。”陳揚說。“不用了，我在這等雨停。”蘇雪頭也不抬地說，“反正下午沒有課。”“那要是雨不停呢？”“那我就一直等！”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晚上，陳揚陪蘇雪一直坐到晚飯時間。他覺得這個女孩很特別，在某個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她堅硬的外殼下面隱藏的脆弱。

在寢室門口告別的時候，陳揚突然說，每周三都一起吃飯好嗎？

蘇雪點點頭，然后笑笑說，謝謝送我回來。

蘇雪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很輕易地愛上誰。但是愛情來的時候只是一瞬。

那是特別的一天，沙塵暴襲擊了這個城市，整個上午都刮著帶沙礫的風。并排走在路上的時候，蘇雪突然崴了腳，高跟鞋不負責任地斷在一旁，承擔她的是他的肩膀。

在他背上的時候，她的臉紅了。

他背她到校醫室，一直陪她上完了藥水，又打電話給徐婷，看她穿上合適的鞋子，一直送到寢室的門口，看她們的背影消失才轉身離開。

蘇雪承認自己就是被這點小小的溫暖給征服了。

所以晚上當他打電話來說“我恨不得是個女生，就可以去你寢室照顧你”的時候，她問：“你真的愿意照顧我嗎？”

時間停在了那一刻，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不相信那話是自己說的。一直以來她習慣了一個人，什么都靠自己，為什么突然想要他的關懷？

而電話那邊的人說：“只要你愿意。”

夜里蘇雪開始失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似乎有一種新的生活等著她，蘇雪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

那么順理成章的擁抱，似乎他的懷抱就是一直在那兒等著她的。

也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但是還沒等到陳揚在電話里狂喊“我錯了”的時候，蘇雪就已經原諒他了。怎么會生氣呢，一顆心早就隨了他去，忘記了自己的位置。早出晚歸地跟他混，徐婷都抓不到她的人影。晚上回來，剛想說點話，電話又連環炮似地追來，真是如膠似漆。

這就是幸福，俗氣而簡單，卻又讓人可以為之奮不顧身。

大家都說蘇雪變得更漂亮了，蘇雪只是笑：“別拿我開玩笑。”但是久了，也會偷偷端詳鏡中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有著藏不住的甜蜜。

可惜她忘記了，有些東西來得太快，也就太容易消失。

四

是意外嗎，看見他和另外的女生。是周末，在人潮洶涌的“情人街”。

那女生穿紅衣紅裙，配紅色長靴，一舉一動都那么招搖，她的手挽著他的臂，滿面春風。不知道為什么，蘇雪居然心慌，似乎做錯事的是自己。她的臉“騰”地一下紅起來，急忙裝作系鞋帶。

徐婷見她突然蹲在地上，有些奇怪：“怎么了？”

“沒有……”蘇雪站起來。卻不自覺地回過頭去看他們的背影。徐婷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明白了一切。

“那女生叫丁戀。”“丁戀？徐婷你認識她？她是哪的？”“她是學校里出了名的‘舞林高手’啊，場場舞會都落不下的，你忘了？”

啊，是啊。蘇雪記起來，上周的舞會上，她是第一個上場的。黑衣，乞丐褲，舞步狂野。早知道她是男生心中的另一種期待，沒想到，陳揚居然能夠得到她的垂青。

晚上陳揚打電話來：“怎么樣，周末我不在，有沒有想我啊？今天都做什么了？”

蘇雪猶豫良久，說：“今天閑著沒事，和徐婷去逛情人街。”

那邊氣壓突然降下來，但是馬上又恢復了正常：“她做了你的情人，那我怎么辦啊？”

“陳揚，”蘇雪輕輕說，“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對不對？”

“蘇雪你怎么了，怎么這么說？”陳揚急急地問。蘇雪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對不對、對不對？你說對不對？”

似乎有一個世紀那么長的時間都是沉默，然后，是陳揚淡淡的聲音：“對。我不能騙你。”

蘇雪的眼淚瞬間傾瀉：“我們分手吧。”她努力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抽泣，說完就掛了電話。

那電話也沒有再響起來。

她開始失眠。

輾轉到半夜，終于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夢里還是那張臉，那么熟悉，此刻卻變得陌生而殘酷，還有他臂彎里那個女子，一身的紅，艷得逼人，直把蘇雪逼到角落里去。還是能聽到她的笑聲，張揚而放肆的笑聲。

蘇雪從此只穿黑衣，是哀悼，哀悼那死去的愛情。卻更襯得那皮膚的白，面無表情地游走在校園，她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五

炎熱的下午，空蕩的體育場。

“你答應過我不傷害她的。”

“你知道的，只是因為她像你，我才……”

“你答應過我，會好好對她的。”

“但是我不愿意她只是個影子，那對她不公平。”

“你以為現在這樣對她就公平嗎？”

“她的世界離你太近了。我不想每天聽到你的事情，我想好好愛她，可我做不到，她和我說的都是你，每天。”

“陳揚，你讓我很失望。”

“你是說丁戀？”

“你讓蘇雪輸得那么慘。”

“我想找到一個人，一個身上沒有一點與你重復的人，那個人就是丁戀。”

“好吧，祝你們幸福吧。”徐婷嘆息，“想不到，真正傷害蘇雪的人是我。”

“我并不愛她，但是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

這場對話如此結束，沒有人看到在角落里有個身影，在哭。

接到丁戀的電話那么突然。

“你我都是傻瓜。”丁戀似乎在冷笑，“給你聽一段錄音你就明白了。”

蘇雪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她不記得是怎么放下電話的。眼前早已經模糊，心里也一片凌亂。

徐婷，是她躲不開的劫。即使她們再親密無間，她，總是擋住了她的桃花，傷了她的心。

笑自己本來就不該相信愛情。

蘇雪一個人在寢室呆坐，沒有開燈。手下一用力，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她的身體，卻不是眼淚。徐婷一打開寢室的門，蘇雪手臂上的殷紅刺痛了她。她跑過去給她止血。她不依，無奈已經沒了力氣，終于被她纏上了紗布。

“干什么這么傻？”

“你別管我。我都知道了。”

“蘇雪你聽我說……”

“你別說。”蘇雪抓到那把水果刀，“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痛！”

“我知道！”徐婷用力去搶奪，被劃破了手指卻沒有停止，她的血滴到蘇雪受傷的手腕，蘇雪忍不住抖了一下，放開了那把刀。

“蘇雪，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是痛。最痛的，是心上的傷，不是嗎。”

蘇雪哽咽著緊緊抱住她。

徐婷的心在滴血，她沒想到真相會如此傷人。

蘇雪不會明白，徐婷這么做，是因為她欠蘇雪太多。她的母親搶走了蘇雪的父親，所以她不能再搶蘇雪心里的人，哪怕，她愛。

她是蘇雪父親的私生女。

她們，本是同根的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