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代畫壇久負盛名的一代宗師陳之佛先生,是一位具有崇高品格和杰出才華的藝術家,是美術教育界的老前輩,新興工藝美術的奠基人,學貫中西的美術理論家,又是卓越的工筆花鳥畫家。
1896年,陳先生出生在人杰地靈的浙江慈溪。家鄉山青水秀的自然景色,陶冶了他的藝術情操,使他從小對繪畫產生濃厚興趣。1913年考入西子湖畔的浙江省立工業學校,因學習成績優異,畢業后即留校任教。1918年,東渡扶桑,進入東京美術學校(現東京藝術大學)繼續深造,作品在日本多次參加展覽并獲獎。1923年,學成歸國,先后任上海東方藝專、上海藝大、上海立達學園、上海美專、廣州美專、中央大學教授,國立藝專校長,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中國委員會委員兼美術組專門委員等。新中國成立后,任南京大學、南京師范學院教授、系主任,南京藝術學院副院長,江蘇省國畫院副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江蘇省文聯副主席,美協江蘇分會副主席。他一輩子從事教育工作,辛勤培植,桃李盈門,著述創作均有極高的造詣。從四十歲開始,為了挽救瀕于衰亡的工筆花鳥畫藝術,在教學之余,專心致志地進行研究與創作。由于他學識淵博,功力精深,終能大器晚成。從1935年開始到1962年在南京逝世止,二十七年中,無論條件如何艱苦,工作如何繁忙,他從未停過畫筆,創作了大量精美絕倫的工筆花鳥畫;并發表了眾多具有真知灼見的學術論文,為工筆花鳥畫的復興帶來了新的生機,并開拓出廣闊天地。

陳先生諳熟傳統的國畫技巧,功底扎實、深厚。他筆下的花鳥草蟲精妙傳神;勾皴渲染技法運用嫻熟。他認為“作畫最怕陷于機械的技巧,而不見生機”。所以他畫畫不囿于故有的技法程式,不拘泥于傳統的“三礬三染”,而是根據藝術效果所需,有時層層洗染,不厭其煩,有時則輕施薄染,一遍而就,只要達到極佳狀態就即時停筆,使通幅作品看上去生機蓬勃,神完意足。如《青松白雞》一畫,松樹的針形葉,線勾、墨洗、色染、再復勾,一道一道地畫出,把茂密的樹葉表現得蓊郁蔥翠,厚重華滋;而樹干,則皴、擦、點、染,輕松自如,看似隨意,然筆筆遒勁,滲透工夫;三只白色烏骨雞,柔軟蓬松的羽毛,用白粉邊洗邊染邊絲,并充分利用紙的本色,更為妙趣橫生。全畫用筆純熟不甜軟,染色凝重不苦澀,淡而敦厚,實而清雅。

陳先生繪畫的表現手法極為多樣。他對傳統國畫工寫均精,又有深厚的西畫技巧和圖案設計的豐富經驗,并能融會眾家之所長,創造新的表現技法。僅以花鳥畫中的樹干為例:除了雙勾填彩,皴擦洗染等慣用手法外,有時局部施以寫意畫沖水、撞粉諸法;有時又汲取鋼筆素描特點,用流暢細筆,精心刻畫;有時又借意于圖案,將樹干寫作平面形,賦以濃郁的裝飾風味,千變萬化,豐富多彩。他潛心研究的積水法,不雕不飾,紋理自然,藝趣天成,耐人尋味。他的《梅花雙鴿》、《桃花雙禽》、《白鷹》、《睡鵲》、《春塘乳鴨》、《和平之春》等作品中的樹干,均用此法。在表現方法上,他又根據畫的內容、意境、樹的品種、質感,進行不同的變化,有的用色清淡,變化微妙;有的色彩凝重,痕跡鮮明;有的顏色豐富,紋理絢麗。做到了濃淡深淺,窮盡變化,意冥玄化,得心應手。

博大的胸懷、精湛的學識和深厚的藝術修養,使陳先生筆下的花鳥畫具有非凡的藝術魅力。他的畫不僅講求造型、色彩、構圖的形式美,更以詩般的優美意境見長。例如《寒梅凍雀》圖,在蒼翠的青松間,穿插著幾枝疏朗的紅梅,樹上的積雪和天際飄舞的雪花,充滿著夜空的寒意,相伴而眠的小鳥,安詳寧靜,畫面意境幽遠,深刻地表達出“濃香殘月玲瓏影,照見畫間夜鳥眠”的動人詩意。又如《月雁》圖,一輪明月倒映水中,幾枝蘆葦在夜風中搖曳,一雙尋覓歸宿的秋雁,橫掠長空,夜色迷朦,秋寒逼人,不禁使人憶起元代詩人謝宗可的“翅老西風點綴瑕,秋江難認宿蘆花”的詩句。陳先生的畫總能帶給人以幽靜、雅致的感受,將人帶入一個美妙的詩的境界中。
陳先生作畫,傾注了他的滿腔激情,感物而動,動而生情,情注于畫,畫感于人,所以時代氣息也特別明顯。在他早期作品中,其選擇題材多為:《寒梅凍雀》、《寒汀孤雁》、《秋塘露冷》、《雪里茶梅》、《鷦鷯一支》等。題畫愛用“堪與菊英稱晚節,愛他含雨拒清霜”(芙蓉),“獨凌寒氣發,不逐眾花開”(梅花),“色幽不媚,香遠益清,嬌然自異,可方遁世之君子”(荷花);設色崇尚清淡、雅潔,追求明潔、清麗,更喜愛白色,用白粉塑造了大量的白梅、白荷、白玉蘭、白鷺、白鷹等。表現他當時那種潔身自愛,思想清高的情操,反映出他那種孤芳自賞,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貴品質和追求純潔世界的崇高志向。其間不少精美佳作,受到世人喜愛。嶺南畫派創始人之一的陳樹人先生曾賦詩一首“誰知現代有黃笙,粉本雙鉤分外妍,藝術元憑人格重,似君儒雅更堪尊”;著名畫家傅抱石先生曾寫道:“雪翁逞遐想,落筆世所稀,”“雪個已矣甌香死,三百年來或在斯,”表達他們欽佩之情。新中國成立后,陳先生煥發了青春活力,激情滿懷,創作熱情被進一步激發。這一時期的作品,清新、活潑、明快、豐滿,題材也更加寬廣,風格更加多樣。有絢爛典麗的《春江水暖》、《歲首雙艷》,恬靜安謐的《櫻花小鳥》、《初夏之晨》,氣勢磅礴的《春朝鳴喜》、《和平之春》等,都洋溢著他的熱情,給人以欣欣向榮的美感。最具代表性的是向國慶十周年獻禮的《松齡鶴壽》圖,畫寬290公分,高148公分,是工筆花鳥畫中罕見的巨作。十只白鶴,羽毛豐潔,神態各異,矯健雄壯,氣沖霄漢,象征祖國十年來的偉大成就,蔥郁的青松,蘊含著強大的生命力,寓意祖國萬年長青。全畫構圖嚴謹,氣勢宏偉,筆法雄健,色彩典麗,風格鮮明,寓意深遠,堪稱為現代花鳥畫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力作。

陳先生一生,律己極嚴,淡泊自律,從不講求生活享受,不趨時習,不慕浮榮,襟懷坦白,光明磊落,在大是大非面前,臨危不懼,坦率言真。在世風日下的舊中國,他曾大聲疾呼:“人類不應在這爭奪名利、庸俗卑鄙、干枯黑暗的世界里長此沉溺下去,我們該速謀自求振拔之道,要求人生更豐富、更美滿的實現,因此,我們的心靈就急需藝術的甘泉,來滋補它,使它美麗和諧。”新中國建立后,文藝界曾經受民族虛無主義和極左思潮的影響,有一種聲音認為“花鳥畫已沒有存在的價值”,面對這樣的現象每次他都堅決地表示反對,指出:“花鳥畫肯定是要的,并應該不斷地發展。”他那種純真篤厚,高風亮節的學者風度,令人肅然起敬。陳先生待人接物,忠實誠懇,謙虛謹慎,和藹可親,樂于助人,每個與他交往過的人都難以忘懷。他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絲毫不茍,任勞任怨,忠于職守,為祖國的文化、教育等事業真正做到了鞠躬盡瘁。
陳之佛先生的人品和畫品,堪為一代楷模。他那具有永久魅力的工筆花鳥畫藝術,在中國藝術史上占有光輝的一頁,同時也為豐富世界藝術寶庫做出了獨特的奉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