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老撾旅游時,在去的路上和游玩的過程中對老撾的交通沒有特別的印象。因為去的時候是搭乘朋友介紹的順風車,動力強勁的三菱越野風馳電掣,從云南勐臘出發一路駛進瑯勃拉邦。之后,我開始一切自食其力,但有當地人稱為“突突”的三輪摩托相助,依然春風得意,一路順風。“突突”是老撾最大眾化的一種短途交通工具,又便宜又方便。坐在“突突”上,左顧右盼穿流而過的湄公河、星羅棋布的佛寺和寧靜優雅的街道,盡管不夠豪華卻也感到非常的享受。我真正見識傳說中的“老撾班車”,是在返回國內的旅途中。
因為時間關系,萬象是去不成的了,當時沒有飛機可乘,所以要想回家,惟一的選擇就是汽車。“坐利通巴士,國際班車!”幾個中國老鄉異口同聲毫不猶豫。建水姑娘小王拖著軟軟的聲音說:“千萬不能坐老撾班車,又臟又臭又擠,你肯定受不了。”
在此之前,我們對老撾班車的情況也有所耳聞,評價的確很糟,所以答案當然是不言而喻的。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據可靠消息,最近三天,沒有任何國際班車開往中國方向!萬般無奈,我只好準備坐一般來說天天都有的老撾班車。車從萬象開來,途徑瑯勃拉邦,再開往老撾的另一重鎮南塔,在那里,我們再找車去中國的磨丁口岸。
“老撾班車幾點開?”“說不定,早的話就晚上6點半,晚嘛,可能會到夜里一兩點。”居然有這種回答!中國老鄉一臉的見多不怪,“老撾人沒有時間概念的,想什么時侯開就什么時候開。都這樣。”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吃飯,早點兒去車站等著吧。這最后的一頓飯是在一家中國餐館吃的,餐館老板是個老成穩重的昆明人,久走江湖,見多識廣,難得的是還保有一份熱心腸。他給我們端上了美味可口的飯菜,不停地叫我們“再吃點,再吃點,盡量吃得飽一點,今天晚上你們的任務重呢。”吃完飯,我們提起背包,在眾人憐惜的眼光中揮手再見。跳上“突突”的剎那,英雄豪情油然而生,差點兒脫口而出:“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長途車站里吵吵嚷嚷,到處都是車和人。我沖到窗口,想當然地以為先買先坐,早一點可以買到好位子。售票員操著老撾英語嘰哩咕嚕一陣,說是不賣,等車來了再說。我反復地問:“今天的車什么時候到?”“到底有沒有,會不會來?”“來了停哪里?”得到的都是一句不緊不慢的“不知道”。——差點暈倒。旁邊一個小伙子開口了:“應該會來的,等著吧。”我愣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對我說中國話!
“你會說中國話?你也要去中國?”
“你跟我坐同一輛車,我去南塔。”小伙子答非所問。
我飛快地打量他一眼,皮膚很黑,墩墩實實的,穿著打扮都是一副老撾人的樣子,又會說中國話,又熟悉當地交通狀況,這可是我們的救命稻草!我想再套點近乎多問幾句,小伙子突然伸手一指:“那邊,快!”只見不遠處不知何時停了一輛破舊的大客車,正從車頂上下貨呢。不知它從哪兒來,也不知它到哪兒去,但我們不假思索,緊跟“救命稻草”狂奔而去。事后證明此舉英明無比,因為,隨后不斷涌來的人群很快擠滿了車廂的每一個空隙。我和同伴因為早一兩分鐘上車,每人都有了一個座位,盡管是分散的,也很知足了。
一個小伙子以座位靠背為立足點,在車廂的空中來回穿梭,把人和行李盡量地塞緊,以便能容納更多的乘客。看來,老撾班車的確沒有什么超載概念,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恨不得把所有的乘客行李堆在一起。同伴旁邊,一個姑娘擠得無法站立,只好顫顫巍巍地騎在自己隨身攜帶的大包上,平時很有些紳士風度的同伴此時也喪失了憐香惜玉的勇氣,面有愧色卻又無比堅定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任那姑娘隨著汽車的啟動不斷地撞在他身上。坐在過道邊的我,也被一個大包抵得緊緊的,靠窗的中年男子扭過臉對我說了一句老撾語,我沒聽清,也懶得多想,咧了咧嘴巴應付了事。“咦,慢著,他好像是問我換不換座位呀。”一番猶豫之后,已經被溫柔寬厚的老撾人寵慣的我厚著臉皮對他說:“你坐外面,我坐里面,可以嗎?”他淡淡一笑,馬上跟我換了座位。目瞪口呆的同伴從后面伸過頭來:“你,居然提這種要求,他也居然答應!”令人驚奇的還不僅于此,環顧四周,所有的面孔居然都是一臉的平和寧靜,甚至不乏笑臉,每個人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位置,與身旁的陌路人和睦相處,以至于擁擠的車廂里竟有一種祥和的感覺。
汽車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慢慢開著,車窗外一片漆黑,車廂里一片安靜,不時有人小聲地說話,突然就聽見同伴一陣壓制著的驚呼:“什么,這個司機從早上開到現在一直沒換過?就他一人,沒有人換?”老撾班車類似于我國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常見的鄉鎮班車,比較簡陋,也比較破舊,但因為票價便宜,所以坐這種車的通常都是老撾的勞苦大眾,基本沒有什么外國游客,我們算是歪打誤撞上了這輛車的。可憐的同伴從前哪見過這種陣勢,此后的好幾個鐘頭里,都聽見他像祥林嫂似地反復念叨:“天哪,這個司機,可以這樣開啊,我們會不會到南塔?”我倒是一點都不著急,因為我也感嘆:天哪,這個司機,開這么久,還開得這么穩當,心平氣和的,一點兒不狂躁,一個坑一個坑地慢慢挪。就憑這點,我也有信心安全到達。
中途,汽車停了一次,讓乘客自行方便。當然,也是沒有時間限制的,停夠了,司機和乘客都辦完事了,再上車。這次用不著別人幫忙,每個人都自覺自愿地把自己和行李堆好,恢復原狀,那個姑娘也重新騎到她的大包上。車,繼續前行,終于在半夜4點左右到了南塔。大家開始收拾東西下車,我看看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正在發呆,卻忽然看見提著編織袋正要走開的“救命稻草”,上車后一直沒見他,不知他藏到哪個角落了。他也奇怪:“你不是要回中國嗎,怎么還在這里?你兩個鐘頭前就該下車了。”有這回事?人在異國他鄉的茫然立馬涌上心頭。但“救命稻草”就是救命稻草,“去我家吧,等天亮再說。”周圍的人群轉眼消失,夜幕中,停車場空空蕩蕩,我和同伴別無選擇,高一腳低一腳跟在“救命稻草”后面,心里滿是惶恐,“你家在哪里呀?”“遠不遠?”“你是老撾人還是中國人?”直到此時,我們才知道,“救命稻草”姓江,是中國浙江人,在南塔開著家蛋糕店。
蛋糕店就在車站附近,很快就到了,前店后家。開門,開燈,溫暖明亮的燈光立刻劃破四周的黑暗。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我們不敢太多打擾,但“救命稻草”和他漂亮溫柔的妻子還是為我們忙前忙后。經過一番折騰,終于,在早上8點左右時,我們匆匆忙忙坐上了一輛開往中國口岸的皮卡車。現在想起來,我非常后悔當初沒能買一個大大的蛋糕表示一下謝意,平白受了人家的那么多好處卻沒有回報。
坐在皮卡車上,道路的糟糕一覽無余,大坑連著小坑,我們眼睜睜地看著汽車慢慢地滑進坑里,又悠悠地爬將上來,再掉進另一個坑里,再爬上來。小小的皮卡車車廂里擠了16個人,有一個還吊在車廂外。乘客中,除了我們和一個背包周游世界的日本小伙子,其余都是在老撾經商的中國人。大家也不見外,紛紛交流著各自的見聞,但隨著路上車輛的增多,大家很快就被籠罩在厚厚的灰塵中無法開口了。車輛一輛緊接一輛,車輪卷起的塵土持續不斷,汽車猶如行駛在濃霧中,視線只有幾米遠。中途,還遇上中國工程隊在修筑公路,那些可敬的人們也工作在不斷飛揚的塵土中。
終于,汽車停在了磨丁口岸。 此時此刻,“灰頭土臉”正是對車上所有人的最好形容,以至于同伴跟我說話時,我都能清晰地看見隨著他眼睫毛一起抖動的灰土,像極了傳說中的土地公公。盡管如此,大家的情緒都很不錯,畢竟,只需再步行幾步,就到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