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喝可口可樂

這是一個初冬的夜晚，在朦朧昏暗的燈光下，晶亮的小雨珠紛紛揚揚。細雨霧靄似地籠罩了高樓、公園和閃閃發亮的車輛。人人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惆悵。

黑孩子約塞夫埋頭在華盛頓大街上溜達，嘴里哼著一首古老而憂傷的歌謠，雙腳卻像麻雀似地跳躍著——他靈活地越過人行道上的水洼和水泥板間的裂縫，腰像舞蹈家般地扭動著……舉頭一望，一個身材高大、衣衫妖艷的女人正沖他笑哩——約塞夫定睛一看，認清那是一幅懸掛在一幢高樓上的巨型廣告——瞧，這女人手中握著一只大瓶，瓶上寫著幾個大字：“請喝可口可樂！”

約塞夫咽了一口唾沫，苦笑了一下。這時他突然聽見一個沙啞的嗓音：“孩子，幫個忙吧！”

約塞夫扭過臉，望見一家門邊站著一個老太婆——她正在雨中哆嗦著。

“請進屋來吧，孩子！”老太婆干癟的手挽住了男孩的胳膊。

黑孩子好奇地跟她進了屋，環視著黑洞洞的房間的舊壁：墻上貼滿了發黃的圖片，幾件歪歪倒倒的家具蜷縮在一角，床邊有張破桌，桌上放著一支短鉛筆、一張白紙，還有一根蠟燭正暗淡地閃爍著。

老太婆疲憊地倒在床上。約塞夫看見：她臉上盡是淚水、口水，真叫人惡心。

“孩子，我知道，我馬上就要去見上帝了。就在今晚，我拖不過今晚的了……我請你幫我寫個遺囑，桌上有紙和筆。”

約塞夫坐到桌邊，蠻有興趣地握著那支短鉛筆。“寫什么呢？”男孩問。

“您就寫上‘瑪麗·杰克遜夫人遺囑’這幾個字吧。快點，我就要死了。”

約塞夫感到為難，他用手指頭轉動著鉛筆，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會寫字呀！”

“您會寫的，毫無疑問，您一定會寫的。我說一句您就寫一句吧！”

“不過……”

“您就寫吧！您就可憐一下我這個老婆子吧，因為我馬上就要死了呀。”

透過破損的窗欞，男孩又望見了那幅巨型廣告。那女人的眼光穿過霧蒙蒙的空氣，正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呢。他清楚地看見了她手中的瓶上的那幾個醒目的大字：“請喝可口可樂！”

“我有一副漂亮的銀飾針——這是留給我女兒的——請記下她的住址：希夢絲大街12號……”

約塞夫看了看紙片，卻沒有動筆。接著他又轉臉望著窗外。

“快寫呀，孩子，”老太婆懇求著，“我就要死了，我該留下一份遺囑才是。”

約塞夫“嗯”了一聲，便伏在桌上寫了起來。不過他書寫得十分遲疑緩慢，而且邊寫邊不時扭頭往窗外望望。

“哦，我還有一本《圣經》，也留給我的女兒吧——快寫呀！最后，我要求死后能給我做一次禱告——也寫上吧——這是我一生最后的要求啦！”

孩子遲遲疑疑地在紙上寫著什么——依舊不時扭頭眺望著窗外。

約塞夫終于停了筆，將紙哆哆嗦嗦地遞給老太婆。老太婆灰暗、遲滯的眼睛盯著曲曲扭扭的字母看了一會，接著嘴巴一癟，臉上漾起一絲舒心的微笑。

“謝謝您。”她的嗓子比剛才更沙啞了。接著她拿起短鉛筆，吃力地在紙的下方畫了個“×”。“很好，孩子，就把紙放在那本《圣經》里吧。”

男孩沉著臉，陰郁地瞥了老太婆一眼，接著，他按照她的吩咐把紙夾進了《圣經》中。

“現在，您可以走了。”老太婆氣喘吁吁地說著，“我馬上要死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約塞夫突然感到心怯。他飛也似地跑出這陰森可怕的房間。

起風了。窗戶在風中“乒乓”直響。蠟燭熄滅了——不知是被風吹熄的，還是蠟燭燒完了。可是老太婆對這一切都已毫無知覺……她的臉是憔悴的，但卻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滿足。是的，她已死了……倏然，一陣風刮進屋里，揚起了《圣經》里的那張小紙片——紙片上只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請喝可口可樂！”

[編譯自美國《美國當代精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