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把牛仔癮

玉 庶／編譯

作為美國《鄉村》雜志的編輯，我早就該去牛仔之鄉體驗生活了，無奈總是丟不下手頭的工作。今年，我下決心去了一趟懷俄明州的克朗代克大牧場，當了兩周的“假日牛仔”。大牧場山清水秀，民風純樸，大有使人賓至如歸的感覺。我在那里交了很多新朋友，長了不少見識，此行給我留下的印象終生難忘。

克朗代克牧場位于美國西北部的克朗代克河谷（克朗代克河就是當年引發淘金熱的育空河的上游，曾經吸引過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尋夢人），遠處的大牛角群山是廣袤的國有草場和森林。牧場占地約7平方公里，牧場主人叫理查德，他妻子叫帕蒂·苔絲，他們有個兒子叫約翰尼。從1920年起，苔絲家族就是這塊土地的主人，自那時開始經營畜牧業到現在85年有余了。牧場的旅游業興旺，游客們可以來此騎馬、垂釣、游泳、打高爾夫球，還可以自愿參加牧場的生產活動，例如修牛欄、學獸醫、儲飼草等等。而最吸引人的還是騎馬、野營和趕牛。有的游客專門選擇春秋兩季趕牛轉場的時間來，只為過一把真牛仔的癮，我就是其中之一。

牧場的主業是養牛，牛的數量保持在300到500頭左右，在高山草場過夏的牛們，秋天要回到克朗代克牧場過冬。每年春秋兩季轉場的時候，牧場主父子都要親自上陣。今年秋季的游客中，像我一樣志愿參加趕牛的共有9人。沒幾天工夫，大家就混得很熟了。實際上，全體人馬中只有老板理查德、兒子約翰尼和雇工安琪三個人是有經驗的真牛仔。安琪是個棒小伙子，21歲，專業水平，肌肉發達，每逢周末都去參加鎮上的套牛比賽。單憑他們仨就能把一大隊人馬、牲畜領導得有條不紊。簡直神了，你不能不佩服。

我們9名假日牛仔并不需要全程趕牛，而是等老板他們用兩天時間，走完克里克河谷，把牛趕到大牛角山山下營地，我們在那里接應他們，然后一起翻越大牛角山。翻山這段路有160公里，是整個行程中最艱苦的一段。

凌晨4點多鐘，我們的牛仔生涯開始了，500多頭牛和它們的小牛犢們在月光下陸續出發，輪到我這個走在最后的人動身的時候，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剛出發時，我頂多堅持了五分鐘沒掉下來，二老板約翰尼安排我和另兩個志愿者一起，還讓我們負責一小段牛群。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的坐騎薩利跑了起來，她是一匹親和溫順的母馬，可我騎著她就像坐在一架振動泵上，又像是骰盅子里的骰子，整個人都要散架了。我的馬一會兒跑，一會兒停，時不時地像落水狗那樣抖一抖身子，這些花招我可不喜歡。我咬緊牙堅持了一陣子，挺過了這一關。薩莉終于安靜下來，開始干它的正經事。它本事真了不得，趕起牛來既認真又麻利。我一看到離群的牛，就用鞭子指著前方對薩莉大叫：“快看，牛！”薩莉跑過去把牛趕進隊伍里。其實，薩莉趕牛和我的大呼小叫沒關系。我不吱聲，它也會一絲不茍地趕牛。我之所以扯著嗓子喊叫，純屬圖自己過癮。

中午休息的時候，大家拴好馬，東倒西歪地跌坐在篝火周圍，七嘴八舌地說一通這兒痛、那兒痛的話，然后就眼瞅著大冒煙的柴火堆不言語了。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說一句：“今天該是收工了吧。”有人遲疑地點頭表示同意，每一張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負責照顧我們的二老板約翰尼，乘休息的時候檢查調整大家的馬鞍子，他一邊干活，一邊說：“吃完飯，我們要趟過灌木區，這段路可能更麻煩一些，牛容易走散。”得，這就是答案。他還問我：“以前騎過馬嗎？”我有氣無力地回答：“沒有。”約翰尼耐心指導我說：“不要緊，你把韁繩往右拉，馬就向右走；向左拉，馬就向左走；向后拉就是停；如果向后猛拉，馬就會立起來。”我趕緊接茬說：“唉喲喂，還是別讓它立起來的好。”大家伙終于笑出了聲。

吃完了飯，注意到牛群已經開始流動，大家又提起精神鼓鼓勁，虛張聲勢地喲嗬幾聲便起身上馬。大老板理查德對我說：“讓一般游客來趕牛比雇專業牛仔趕牛經濟一些。游客當中會騎馬的人還是很多。當然像今天這些客人就差一些。客人們來是休閑娛樂的而不是干活的，我希望大家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快樂、隨意，像一家人一樣友好相處，互相照應，不要傷了和氣。”大家的表現確實沒有讓主人失望。我們彼此關系融洽。湊到一起的時候非常開心。特別是晚上宿營，營地住房都是那種有十幾個鋪位的大房間。十幾個人睡在一間房子里，整夜都有打呼嚕的聲音，像多重唱似地此起彼伏，沒人抱怨。

我們登上了一道山梁。站在高處極目遠望，前面的隊伍已經進入又一條山谷，螞蟻牽線似的牛們就像一條流向低谷的小溪。這樣的場面完全不同于電影中的場面。在電影里，行進的牛群都是一堆一堆的牛方陣；而現實中的牛，行進的時候是單列的，它們身邊跟著牛犢。如果像電影里那樣又擠又撞，會傷著小牛。只有在隊伍末尾，牛仔們把駐足散開的牛圍攏起來的時候，才會出現一大堆牛的景象。把這一大堆拖后腿的牛趕上山脊。就得花半個早上的工夫。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好不容易到達了營地。假日牛仔們的第一天就在馬背上顛了10小時。

次日，我實在害怕騎馬，可又不想和大家分手。我想我如果不能堅持和大家在一起，我會抱憾終生的。沒法子，我眼睛盯住馬鞍，深吸氣，緊咬牙，猛然跨上去。還行，沒有想像的那么糟。

當我們到達遷徙途中最高的山口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遠離塵世的仙境，完全的自然狀態，極具西部傳奇的味道。蒼涼靜穆、宏偉壯麗，令人震撼。西邊是雄奇巍峨的落基山脈，東邊是侵蝕沖刷形成的大牛角群山，波浪起伏綿延向北，前方是一片寬闊平坦的盆地。在9月的陽光照耀下，高山雪峰冰清玉潔，裸露的山體金光燦爛，丘陵河谷綠草如茵。一切像是用天鵝絨鋪就的。牛群和趕牛的人們是這詩情畫意中最生動的一筆。緩慢移動的牛們像長長的辮子在浮動，前頭的隊伍已經消失在前方河谷的極遠處，后續隊伍還在從山脊上向山下流動。這樣的壯觀場面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內心升起的是一種頂天立地的豪邁氣概。

理查德告訴我，牛的隊伍拉開有5公里長，轉場的時候，每天都得天不亮就動身。9月份一到，牛們就想著回家吃干草了，它們知道什么時候下山，如何下山，盡管路途遙遠，牛們也知道回家的路。來年春天，牛們又會爭先恐后地往山上牧場走。真是一群通靈性的動物。

剛過中午，我們就停下來休息，今天已經走了5小時，比昨天輕松多了，可能由于昨天的疲勞還沒緩過勁兒來，神經都麻木了，大家話都懶得說。約翰尼過來征求我的意見，問我：“今天感覺怎么樣？還能不能走？”我如實稟告：“我不行了，要是再走的話，就有點殘忍了吧。”

趕牛這活兒談不上有什么樂趣，由不得人老去想身上的疼痛。硬邦邦的馬鞍子要人的命，屁股和大腿痛得火燒火燎的。馬鐙把兩只腳蹩著，像中世紀苦刑犯腳上的鐐銬。如果今天再像昨天那樣走十小時，我就不得不請求大伙把我扔下喂狼算了。

我想賴著不走，不僅僅是因為屁股受不了顛，實在是舍不得這大好的自然風光，更舍不得這些新結識的朋友們，干嗎要急急忙忙地趕路呢？為什么不多呆幾天？讓大家伙騎上馬，悠哉游哉，溜達溜達，飽覽美景豈不更好，那簡直就是享受啊！可是現在，趕著這些牛，人被淹沒在這種古老的、功利的生產勞動當中，一想到這些，屁股就痛得厲害。看見大伙的情緒跟我一樣，我心中竊喜，拍拍馬脖子，湊到馬耳朵上小聲說：伙計，咱們今天就OK了吧。

[編譯自美國《鄉村》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