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取得很大成效;但同時還存在著大量的“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不協調、難循環、低效率”的問題。選擇什么樣的增長方式,不但取決于國情和發展階段。還取決于發展觀。在環境與資源的約束日漸嚴峻的今天,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已經刻不容緩。
再“粗”下去難以為繼
胥和平:是這樣的。我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資金、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等生產要素的粗放投入實現的。建國50多年來,我國GDP增長了10多倍,礦產資源消耗增長了40多倍。我國資本形成占GDP的比重.1980年為34.9%,1995年為40.8%,2000年為36.4%,2003年高達42.7%,大大高于美國、德國、法國、印度等一般20%左右的水平。從“六五”至“十五”的前3年,每增加一億元GDP需要的固定資產投資分別是1.8億元、2.15億元、1.6億元、4.49億元和4.99億元。這里雖然有一些不可比的因素,但仍可反映出,我國的高增長在相當程度上是靠高投入支撐的。土地和勞動力投入也同樣存在粗放的問題。
劉福垣:我在南方當副市長時,許多縣市區蓋的樓堂館所,越搞越豪華,有的縣辦公樓跟外國總統府似的;開發區里搞花園式企業,一個企業占地相當于普通建成企業的四五倍。這種搞法除非是在澳大利亞、加拿大這樣地廣人稀的國家,我們是搞不起的。土地的浪費使用尚且如此,更不用說能源、其它資源的破壞和耗費。
胥和平:高消耗換來的高增長,必然是高排放、高污染和低效率。我國第二產業勞動生產率只相當于美國的1/30、日本的1/18、法國的1/16、德國的1/12和韓國的1/7。資源產出效率大大低于國際先進水平,每噸標準煤的產出效率相當于美國的28.6%,歐盟的16.8%,日本的10.3%。我國人多地少的矛盾十分突出,但低效利用問題也十分突出,一些地方盲目興辦各類開發區,省級以下開發區征地后的土地閑置率高達40%以上。
劉福垣:粗放式經濟增長所帶來的十分尖銳的資源與環境矛盾,是經濟進一步發展過程中不可回避、不能繞行的瓶頸。在粗放式經濟增長模式下,生產擴張與資源消耗、生產規模與環境惡化之間的正比例關系,不可能通過經濟增長得到轉變,相反,生產越擴張,就越是激化了這些矛盾。因此,只有加快轉變、徹底轉變粗放式的經濟增長模式,才能緩解,進而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制約經濟長遠發展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
速度仍極為重要
劉福垣:我們目前的發展階段,8%或9%這個發展速度并不高,如果把增長方式轉化好了,GDP增長可能比現在還要高。我們這個階段相當于小孩長個子的時期,五六歲的小孩,半年沒見,就長了一頭。歐美日這些國家是成年人,一年可能就長個2%、3%,不同階段沒有可比性。我們不要跟速度較勁,而是要解決內在的結構和質量的問題。該長多高就長多高,孩子要長,能不讓他長嗎?
我們還處在追趕西方發達國家階段,只有靠速度、靠總量使中國經濟的規模趕上發達國家才具備與它們討價還價、掰手腕的資格,這也是中國在戰略機遇期發展的首要任務。
但是,具體到中國經濟發展的實際,“效率”就陷入到了兩難境地——效率與速度究竟應該是個什么樣的關系。如果是效率優先,勢必會影響中國經濟的發展速度,影響中國經濟發育成世界巨人的大局,喪失掉極其難得的戰略機遇;如果不講效率,中國經濟在長成像美日歐一樣的大個子的過程中需要不斷地提高自身的身體素質和精神素質的競爭要求就難以滿足。目前,我們要堅定地保持高增長速度,而對于效率處于兩難的現實情況,最好的解決辦法可能就是速度優先、兼顧效率。至于兼顧到什么程度,從中國的實際出發,當是不影響增長速度,不影響就業。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中國近一百多年的歷史和現狀決定了中國要想崛起,必然要經歷一個先長個再強身的過程。
胥和平:未來相當長一個時期,保持經濟持續高速增長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基本任務。到2020年,實現GDP翻兩番的目標,要求經濟保持在7%以上的增長速度。這是一個基本限定。同時,轉變增長方式,推進結構,擴大就業,建設和諧社會等一系列目標,需要的一個不斷擴大的總量基礎,需要調整和發展的戰略空間。我們愿意看到經濟快速發展,但反對浪費資源、破壞環境、社會失衡的高速度,反對不協調、不可持續的高速度。
經濟發展本質上要講效率優先,這種效率是指全局的、綜合性的,經濟長期發展的整體效率。只圖快可能無效率,慢也可能無效率。合理的提法應該是:在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構建合理結構的基礎上,加快發展。
轉向何方,從何入手
吳敬璉:十五屆五中全會決定我國走新型工業化道路。但從全國的整體情況看,“十五”前3年經濟結構已在向重型的方向轉化。許多地方都在說中國經濟已經進入以重化工業為主的工業化中后期階段,本地的經濟結構也要向重型結構轉化,這是在走舊工業化的老路。
原因之一是政府作為調整的主體,財政收入、政績考核,都決定政府必然要搞產值大、稅收高的重化工業。北京是世界上技術力量最集中的城市之一,應是高新技術基地、創新基地,但發展了兩年,財政收入、GDP都上不去,于是選擇了汽車業,創造了200天的“現代奇跡”。深圳是信息中心,有望成為世界性企業的兩個電信設備制造企業都在深圳。而深圳反思其發展道路時,認為問題是結構過輕,要向重化工業轉化。
原因之二是各級政府擁有過大的土地和貸款等資源配置權力。資金投向,除考慮環境、安全等因素外,應由投資的經濟主體自己決定,自己承擔責任。
胥和平:重要的問題在于如何理解新興工業化道路。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一輪以重化工為重點投資熱潮,推動了經濟高速增長,引發了許多思考。其中一個就是,這種發展思路與新型工業化道路的內在思想并不一致。許多經濟界人士認為中國工業化必須補上重化工大發展這一課,基本仍沿襲了過去兩個世紀對工業化理解。這個看法在何種條件下成立,仍需要探討。“綠色GDP”、“輕型GDP”,都是對這個問題的一些積極思考。
吳敬璉:重要的是要談實現目標的機制、手段和實際結果。這要求政府應轉換角色。一要建設有限的政府。除非必要,政府不要干微觀的事情,不要直接在地區、部門、企業間配置資源,不然就是“抬牛腿”。即使在市場失靈條件下,政府不得不對微觀領域進行干預時,也要盡量同價格、市場等間接手段相配合。如在討論生產用水如果緊缺怎么辦時提出了兩種思路:一種思路是由政府、計劃部門來確定哪個企業的生產是國家需要的、有效率的,然后給它配水;另一種意見,提高生產用水的水價,使大量耗水的企業難以承受而關閉或遷到別處,這才是更好的辦法。二要建設有效的政府。政府要把主要精力放到提供公共產品上。提供有效的服務。要建立一個好的市場體系,政府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要提供法制,提供規則,要公正執法。
用科學技術促進轉變
胥和平:歷史上,率先實現工業化的國家,在向后工業化過渡時期,也曾遇到過經濟發展與環境和資源緊張關系帶來的所謂“增長極限”問題。跨越這一極限,消解這一極限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科技進步與自主創新。這個手段是轉變粗放式經濟發展方式,緩解和解決經濟發展與環境資源矛盾的最便捷、最經濟,從而也是最可行的途徑。
在當代,內涵式擴大再生產,不僅意味著生產要素在更廣范圍、更大程度上的優化組合及合理使用,更意味著生產要素以及生產各環節間的科技含量比重的不斷擴大。最近幾十年,由科學理論到應用技術,再由應用技術到終端產品之間的轉化速度不斷刷新。科技進步為經濟發展創造了新前景,開辟了新道路,科技進步日益成為經濟持續發展的關鍵性因素。要真正實現中國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還需要我們在科技自主創新方面下大功夫,花大氣力。
科技進步既為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標示了方向,同時也是促進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有效手段。當然,在國際經濟競爭的環境下,科技進步與經濟發展結合得越緊密,科技發明轉移的限制就越多。因此,在以科技進步促進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方面,積極引進國際先進的、成熟的科技手段固然重要,但更為根本的途徑則在于科技自主創新。為此,我們必須堅持貫徹經濟建設必須依靠科學技術、科學技術必須面向經濟建設的戰略方針,繼續大力推進科技體制改革,從而形成科技與生產緊密結合的有效機制。在經濟發展中,我們要逐步確立企業技術創新和科技投入的主體地位,增強企業的研發能力,堅持先進技術的引進、消化、吸收和自主創新相結合,實現市場開拓、技術創新和生產經營一體化。這樣的生產方式,這樣的經濟增長方式,就是以科技創新為前進動力和發展潛力的內涵式擴大再生產的增長方式。
劉福垣:要轉變增長方式,要樹立以中為重的發展觀,不能片面喊高科技,信息化生存。現階段,我們上項目、上設備,要以中等技術,利用中等人才,來創造中等收入階層。
吳敬璉:新型工業化道路有兩個意義的新,第一個新是相對于十九世紀那個老T業化道路,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這個新在哪兒呢?主要靠效率提高,而不是靠資源投入實現增長。第二個新就是信息化帶動工業化。第一次產業革命的時候,瓦特改良蒸汽機,用了一點熱力學,但是基本上是靠經驗。第二次產業革命靠這些東西就不行了,而是基于科學的技術能普遍運用。比如做一個電腦,你不基于科學,沒有物理、電子學的這些科學研究,一千年也做不成電腦。為什么基于科學的技術能普遍運用呢?關鍵在于創新的制度化,主要有兩個制度:一個是關于科學的制度;一個是關于技術的制度,這兩套制度不形成,科學進步不了,基于科學的技術就不可能應用。
科學和技術是兩個不同的東西。科技要為生產服務,技術可以企業為主體,因為激勵主要靠市場;而科學不能夠直接為生產服務,科學的激勵體系以發明優先權為核心。這個激勵機制在同行,就是建立科學家們獨立的共同體,同行的科學家們認可,這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從根上研究人家的歷史,我們是一個后進者,后進者聰明在哪兒?聰明在于能夠以史為鑒,知道別人哪兒走錯了,少走彎路,這就是后發優勢。
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歸根到底要靠人。要加快實施人才強國戰略,努力造就數以億計的高素質勞動者、數以千萬計的專門人才和一大批拔尖的創新人才,建設規模宏大、結構合理、素質較高的人才隊伍,開創人才輩出、人盡其才的新局面。要充分認識教育在實施人才強國戰略中的先導性、基礎性和全局性作用,積極推動教育改革,大力發展各級各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