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賞長期是文藝界包括詩詞界采用的玉尺和標準,但它一直在爭議和使人困惑之中,有必要進行一番探討。
雅與俗的涵義和區分,最早見于《詩經》,“雅頌”為士大夫們所創作,“國風”為勞動人民的口頭創作。到了宋玉《對楚王問》,說得更清楚:“客有歌于郢者,其始為《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一個“始”字,不僅揭示了俗與雅出現的先后次序,同時還標明了參與者人數的多少。
縱觀中國文學史,可以清楚的看出詩詞歌曲都是起于民間大眾,后經文人雅士的修飾乃至寫作才逐步發展起來,從而形成相互滲透,相互融合,長期共賞共存的格局。可以說俗是母體,雅是俗孕育出來的。有俗才有雅,如同有數量才有質量,有普及才有提高一樣。這是詩歌發展的規律。文體和詩風的種種改變就是雅俗雙方調整的過程。
雅俗共賞究竟是以雅為主還是以俗為主,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側重。俗是起點,雅是共同趨向的目標。有唐一代,文人雅士煽起熾熱的詩風,詩歌雅化得很。到了宋朝,不得不回向俗化,連做詩不好懂的黃山谷也提出“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的主張。胡適說得更貼切:宋詩的好處就在于“做詩如話”。剛剛來自民間的詞,自然是雅俗共賞的,由于雅士的參入,后來也漸漸雅化了。共賞變成了自賞,與音樂也脫了節。
從宋人的“以俗為雅”及常語說的“俗不傷雅”,可以看出其中賓主之分。似乎雅是主要的,雅是終極目標,永遠比俗好,但有時雅也并不一定高于俗。拿詠雪這一題材來說吧。張打油寫的:“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由遠及近,由靜到動,由全景拉向特寫,多形象風趣,誰都可以傳誦欣賞。唐朝一流詩人李商隱的《對雪》就不同:“旋撲珠簾過粉墻,輕于柳絮重于霜。已隨江令夸春樹,又入盧家妒玉堂。侵夜可能爭桂魄,忍寒應欲試梅妝。關河凍合東西路,腸斷斑騅送陸郎。”詞藻堆砌,典故又多,像謎語一般,雅則雅矣,了無詩意,誰還樂意去欣賞。真正做到雅俗共賞而又妙不可言的,要數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它蘊涵深而耐讀,品格高而好懂。無怪其在重慶首次刊發時,轟動各界,驚服吟壇,廣為傳誦。這就是我們竭力相求的精品,可以傳世的珍品。
詩詞中的精品,并非都是傳世之作,還得經過歷史的篩選,實踐的檢驗。唐代的偉大詩人李白寫了不少送別的詩歌,膾炙人口的還是“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和“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等少數幾篇。至于“狂風吹我心,直掛成陽西”這樣的警句,流傳應用的還是相對要少得多。
雅能出精品傳世,俗同樣可以出精品傳世。美國四十年代打油詩大家納施(OgdenNash)出了一本紙面袖珍詩集(The GoldeoTashorg 0f Ogden Nsahery),其中有首詩《日本人》:
日本人多么彬彬有禮,
他總是說:“請原諒,對不起。”
他爬進了鄰居的花園,
他微笑地說:“我請你多包涵。”
他把一群饑餓的家人都招來了。
他咧著嘴笑,然后友善地鞠躬:
“真抱歉,現在這是我的園庭。”詩集一問世,僅一年時間就銷售了76.5萬冊。
作為詩詞刊物,倡導兼容并蓄,雅俗共賞是正確的,可行的。但必須根據客觀實際進行操作。“崇俗貶雅”固然不好,“崇雅忌俗”同樣不行。我們既要正視“費繳四五年。詩未發一首”的訴求;又不能光發“米篩面上”幾個人的佳作,變成同人刊物。兩者都會脫離群眾而阻滯詩詞事業的發展。
我主編《湖北詩詞》多年,有一些切身體會。雅是主要的追求目標,俗是主要的讀者對象,必須科學地加以協調,使其得到等量的關照和愛護,而且雅與俗的對象和寫作水平也都在與時俱進,不斷發生嬗變。因此,“雅俗共賞”的最終目的實際只有“共賞”二字。不管什么風格流派的作品,可以共賞,而且樂于共賞就算達到了詩詞的最理想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