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云

一

進入梅雨季節，雨水就頻繁了。頻繁的雨水把日頭爺囚禁在沉沉黑云里，一囚禁就是許多天。囚禁得柏林村人心頭都煩了，煩得眉心都落了蝴蝶，一躥一跳，像有獨立的生命，急欲掙脫皮肉，翩翩地到別處去。

鬼天氣，要雨時不給，不要時倒只管倒尿一樣往下倒。

下一陣，停一陣，其實沒下多少雨。其它地不敢保，小豆地，黑豆地，能下鋤。

村街里，一直聚集著許多人，有人甚至打著傘。

快看，起霧了。一個背靠墻壁，立在屋檐下的男孩子，忽然揮臂說。

果然，村西邊的山梁上，有嵐氣一小團一小團從柏樹林中溢出，漫過柏樹梢，正順微風向東北方向飄去。

呸，怎就是霧，那是落地云。霧是大片的，能遮住一個村，或一座山。而那些，都是些像磨盤像團桌的小塊塊。

同樣背靠著墻壁，立在屋檐下的一個男人，反駁那個男孩子，語氣里洋溢出嘲笑。

其實，不知幾時，雨水早停歇了。雖然，日頭爺還被囚禁在黑沉沉的云里，但早停歇了雨水的村街，山野，還是比不停歇雨水時清新清亮了許多。已有人扛著鋤，或扛著犁牽著牛，出工了。一只剛斷奶的小黃狗追在牛后一跳一跳，撲咬牛尾巴。牛尾巴一甩它就閃一個跟頭，再一甩，就再閃一個跟頭。把自己弄得眉眼上都惹滿泥。倒撲咬得更賣力，還嗚哇嗚哇，很笨拙地低吼起來了。

秦鳳兒出工最早，最早出工的秦鳳兒，先把自己精心打扮過：一件粉底藍花緊身半袖衫，一條淡黃色束腰七分褲，一雙暗綠色高?小雨鞋，高高挽一個發髻，發髻上一枚鑲著仿水晶的紅蜻蜓發卡，胸脯也高高地挺起。站在大穿衣鏡前，往左側身，往右側身，抿嘴兒竊笑。那苗條那俊俏，汗毛尖尖上都小露珠似的，晶瑩剔透掛著呢。可是，一閃間，眉心里就落一只蝴蝶，竊笑就被蝴蝶的陰影覆蓋住。那蝴蝶一躥一跳，像有獨立的生命，急欲翩翩地到別處去；丈夫白凡林外出打工，賺了錢，另有了妻兒，已告上法庭，要和她離婚。尤其，近日鎮上葛東東，得空就從鎮上趕來，幫她鋤莊稼地。晴天時鋤山藥蛋地，陰雨天時鋤小豆地，黑豆地。她曉得他甚心思，一開始趕他走，后來就渴望：他堂堂正正走進柏林村，讓柏林村人，白凡林爹媽，都見見。

葛東東瘦高，比白凡林高出一顆頭，像一根電桿。初中的同學，那時就給秦鳳兒寫過小情書。眼下，在鎮上開一爿糧店。妻出車禍歿了，帶著一個３歲的兒子。

秦鳳兒扛著鋤走到當院，站住，琢磨：或許，今日不出工，電桿人會回村來尋找。放下鋤，貓倒腰，整理小雨鞋鞋?，鞋?本來挺挺的，可是，還要往挺拉，雙手捉住左腳上雨鞋鞋?，往上拉，拉；然后，再捉住右腳上雨鞋鞋?，往上拉，拉。白凡林吊客，最后留給她的一點點念想，就是這雙小雨鞋。那是去年冬第一場雪，白凡林吊客恰從外地回到家，專門跑一回鎮上，給她買回的。其實那時他和外面那個女人的兒子，已出生半年多。秦鳳兒一邊往挺拉鞋?，一邊斜起右眼外眼角，瞟大門洞外小巷口，盼望這時刻電桿人能出現。隱約，已對電桿人有幾分依戀。只是，婆母留戀她，不放她離婚，已上法庭和白凡林吵鬧過幾回。

從自家大門里走出，拐進隔壁婆母家院里，站在當院里喚雞：谷谷谷，谷谷谷。斜起左眼外眼角，正房里動靜。只要婆母在，她就要進去，把葛東東的情況告訴她，勸婆母放她和白凡林離婚。強扭的瓜不甜。更主要的是：他那邊已有了兒子，不放他離婚，無異于溫火活燉他。尤其擔心：惹那個妖精惱了，會告白凡林吊客重婚罪。滿院里雞已都聚集到面前，正房里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陳舊的竹簾把房門遮擋著，不見是掛著鎖，還是開著的。她害怕撞上公爹，公爹像和她有仇，從一年前開始，一看見她就黑沉下臉子。往雞群里撒幾粒玉茭顆，轉身往外走。不急著就出門，大門道里貓倒腰，掏出手絹擦小雨鞋鞋面。擦一下，小女孩似的甩一下手絹，擦一下，小女孩似的甩一下手絹，直擦得光亮光亮如鏡面。最閃亮最閃亮的地方，依稀可見白凡林吊客的笑臉。忽然緊擰住自己右胯上皮肉，掐，掐，沒骨氣的貨，白凡林吊客還沒糟害夠，還想讓他糟害?怎又想，怎又想。正好側對著正房，又斜起左眼外眼角，又往正房里瞅，瞅，一眼瞅見公爹正在竹簾里走動，立即就張慌失措往外走。

二

秦鳳兒扛著鋤，從小巷中走出。心中恨恨的：老惦念白凡林吊客。其實一直后悔婚后聽從白凡林吊客安排，一直留在村中守護女兒和公婆。現在才明白：最該守護的，是白凡林吊客。白凡林吊客那張嘴，甜得人見人愛嘞。

街里正嘰喳吵鬧的人群，看見秦鳳兒走出，忽然都肅靜，目光都黏附住秦鳳兒。秦鳳兒走，目光也走。有人低聲說，討吃鬼白凡林，把這樣好女人丟脫手。又有人說，咱村從來養不住好女人。秦鳳兒容顏當下就紅透，像深秋時節仍掛在樹梢、隨風搖來蕩去熟透了的柿子。腳步就格外地快了。剛出村，就急惶惶斜起左眼外眼角，向南梁畔張望。然后，又斜起右眼外眼角，向西梁上張望。南梁畔有她家一片小豆地，西梁上有她家一片黑豆地。小豆地像一塊綠布，張揚開，斜立起，正對著柏林村。上面沒一點污跡。黑豆地像一根綠尼龍繩，順一道土塄，長長地伸展開，上面連一只蒼蠅也沒有。秦鳳兒心里當即就空落落：還指望電桿人吊客回村嘞，連來都不來了。被一個男人遺棄過了，就特別害怕被再遺棄。有些渴望，電桿人吊客，也是一張甜嘴嘞。女人天生喜吃哄，怪不得別人家。那日，娘家哥來接自己和女兒回娘家，也帶來過一個男人。也隱約企盼：那男人能再來。索性站住，放下鋤，鋤路邊野草。把腰歪擰著，把鋤盲目地丟出去，又盲目地往回拉。鋤刃其實高翹著，鋤背貼地，一寸一寸往回挪。草上露珠受到驚嚇，紛紛往下跳，淚眼睛一閃亮一閃亮。遠處有人吆喝：喂，白凡林家的，你婆母又去幫你打官司去了，托我照料你，你是不是腰疼？秦鳳兒急急忙忙扛起鋤繼續走。嫌小路泥濘，草多，露水多，就拐上大道。大道是剛修出的通往鎮上的公路，路面遭碾壓機碾壓過，上面又薄薄地鋪一層沙石，要多繞一座小山峁。那人追著喊：要是腰疼，我愿意給你揉一揉。真的，我愿意!不然，過三兩天你婆母回來，要罵我嘞。秦鳳兒一口氣繞到小山峁后，才放慢腳步。心底罵：吊客，我其實一直叫你叔，恐怕你那些話，全柏林村人都聽見了。想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歇一歇，就從腰間掏出一塊粉紅色塑料布，往那石頭上鋪。想起婆母：怪不得正房里不見。又斜起左眼外眼角，順公路往前瞟。那公路沿山坡繞下去，三繞兩繞，就繞到南梁和西梁之間的山溝里。順山溝走出去５里多，就到鎮上了。秦鳳兒不鋪塑料布了，展起腰，溝口公路靠南梁那邊，停著一輛紅色摩托車，車旁邊蹲著一個人。秦鳳兒收起塑料布，扛起鋤往前走幾步，就貓倒腰，撿一根柴棍兒刮小雨鞋底上泥皮。刮下一片來，小女孩似的甩一下胳膊，刮下一片來，小女孩似的甩一下胳膊，閃避著，不去瞅摸鞋面上最閃亮的地方。斜起左眼外眼角，往紅摩托車那邊眺，眺，終于看明白：蹲著的那人，是葛東東。就丟掉柴棍兒，展起腰，大模大樣不緊不慢往前走。隱約聽見葛東東很做作地咳嗓子，又用石片嚓嚓嚓磨鋤刀，掉頭就又往回返。電桿人吊客，既是早來了，怎就不能回村里走走？權當是接我，連接我也不愿？我老在野外見你個吊客，不也是白凡林吊客那樣樣人了？我回村去了，你要是真心想見我，就跟上回來吧。回臉向溝口處掃一眼，摩托車還停在原處，電桿人吊客已向南梁畔爬升，頭都不向這邊回一下。秦鳳兒當即就覺得腿軟。站在小山峁背后，就又掏出粉紅色塑料布，展開，鋪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撿起一塊石片，埋頭磨鋤刃，嚓嚓嚓，嚓嚓嚓，故意磨得很響亮。鋤片上常閃起米粒大火星，不斷往上蕩白煙。葛東東似乎聽不到秦鳳兒弄出的聲音，已走到小豆地塄畔，還在走。急得秦鳳兒想跳起來喊：吊客，就那一點點小豆地，已幫我鋤過一大半，還夠咱倆鋤幾天，鋤完嘞！丟掉石片，起身，收起塑料布，扛起鋤，迅速往溝底走。然后，向西梁走去。

電桿人吊客，那塊小豆地，你鋤吧，你鋤吧，我偏去西梁上鋤黑豆地。

順小路走進一片醋柳柳林里，尚未成熟的醋柳柳穗子，一長串一長串，像尚未成熟的谷穗般窈窕。秦鳳兒用手掌悄悄托眼睛，左眼上托一下，右眼上托一下，手掌上就托出兩小片濕潤，悄悄往鋤柄上搓。想起白凡林吊客那一張甜嘴，就帶哭腔低罵：白凡林吊客，你好活吧。急忙擰住自己右胯上皮肉，掐，掐，又想嘞，又想嘞。就改想婆母：該不是打著幫我的幌子，去探望那個孫孫吧。婆母可也是一張甜嘴嘞。連忙又改想公爹：老東西一年前就甚事也曉得了，正合著他意嘞。

三

因為，那時候，白凡林吊客已開始和她鬧離婚，眼看就要只剩下她和女兒了，指不定要在哪里過活嘞，她已毫不指望有收成。種，只是為打發孤獨苦悶的日子。剛站在地邊，就有幾只野兔先后從黑豆苗底躥出，像一群做了錯事欲逃避懲罰的孩子，慌不擇路，紛紛跨越秦鳳兒腳面，一跳老高，一跳老高。有一只還用后爪彈痛了秦鳳兒腳面，秦鳳兒連叫幾聲媽呀，跳幾跳，幾乎閃跌到地塄下。一小團落地云急急忙忙趕過來，像是要攙扶秦鳳兒，或者，是想討秦鳳兒便宜，緊挨秦鳳兒身體，輕扶秦鳳兒胸脯，臉頰，徐徐地飄走。秦鳳兒嗅到一股草腥雨腥柏腥混合在一起的奇香。腿軟，蹲下，雙手抱鋤柄，直豎在臉前，左鬢斜倚在上面，閉住眼，微搖，微搖，像小時伏在媽媽背上的模樣。心底仍在低叫：媽呀，媽呀。待心神定了，才睜開眼說，吊客們，怎還專尋的撞人，還踢我一蹄子，凈等著惡人燒燉得吃你們的肉嘞。再瞅黑豆地里，黑豆苗已大都缺胳膊少腿，甚至只剩幾枝光光的枝杈。有幾株完整的，也大都瘦弱不堪，怕冷似的隱蔽在麻苗下。多虧開春下種時，多撒了麻籽，麻苗株株健壯如樹，野兔連一片麻葉都沒碰過。曾在地西頭扎過兩個谷草人，就走過去察看，只見一個已被拖得歪躺在柏樹林邊，谷草已大都被吃掉，只剩下一件破夾襖和幾根粗木棍。另一個完整著，披一件鮮紅色的小襖，還立在原處，被落地云一時遮擋住，一時又放出。頭頂堆積滿鳥糞，腳底被野兔挖一個深洞，洞口有許多兔毛。秦鳳兒就覺著悲涼，當初扎谷草人，扎一個男人，扎一個女人，暗暗有一個愿望：男的是白凡林吊客，女的是自己，倆人能重團聚重和好。眼見是越來越沒指望了。秦鳳兒一鋤頭打倒這個代表著自己的谷草人，向遠處踢出去，然后，揮鋤挖那個兔洞。把鋤頭舉起，狠狠砍下去，再狠狠拉回來，再舉起，再狠狠砍下去，再狠狠拉回來。砍拉出一片虛土就丟掉鋤，蹲下，用雙手往外扒虛土，一扒一大包，一扒一大包。決心挖一個深坑，把一對谷草人葬進去。一定要葬進去。對，把這雙小雨鞋也葬進去。悄悄斜起右眼外眼角，遠眺南梁上。可是落地云老是剛飄過去一小團，緊跟著，又是一小團，毛絨絨的，輕柔柔的，捉不住，推不開。眉心里就又落一只蝴蝶，一躥一躥跳，像有獨立的生命，急欲翩翩地飛往別處。當年，白凡林吊客，天天跑自己娘家村，自己還沒打算和他訂婚，就已把一村人叔嬸哥嫂地叫遍了。村里人已都逗她：白凡林家的。那一份羞澀，那一份甜美，已刀刻在她心底，哪像這個電桿人吊客。地塄下，葛東東忽然很做作地咳嗓子，很響地吐唾沫，一顆人頭就緩緩從地塄下往上長。秦鳳兒就把右眼外眼角收正，專心一意往外扒虛土，一扒一大包，一扒一大包。扒完，就又站起，又揮鋤往下砍，往回拉。一雙黑色高?大雨鞋，沾滿泥和水，忽然擺放在她臉前，她就又丟掉鋤，又蹲下，又用雙手往外扒虛土。一扒一大包，一扒一大包，那坑已有一腳深。

葛東東扛著鋤，一臉汗，汗珠里洋溢出憨笑，電桿似的高豎在秦鳳兒臉前，說，沒想到，你今天要上這道梁。看見那深坑，就驚問，你這是做甚嘞?秦鳳兒手不停，說，你管不著。葛東東就推開秦鳳兒，說，來來來，我替你挖吧，看挖得一手泥。捉住秦鳳兒一只手，放到嘴上吹，吹不掉泥皮，就用衣襟擦，擦，擦干凈一只，就又擦另一只。那神情，那專注，不像面對著異性，像面對著他小獨生子。秦鳳兒一把推開他，說，誰要你假惺惺。心底卻已熱辣辣欲哭。近半年多時間，沒有男人這樣待過她。葛東東被推得向后閃跌一下，很快就穩住，與秦鳳兒面對面，居高臨下，像一座小山，憨笑說，快找個小水洼把手洗洗吧，我挖比你快。就開始挖。把鋤頭舉起，只管向坑里刨，刨，把坑底刨得活泛，就像秦鳳兒一樣，用雙手往外扒虛土，一扒一大包，一扒一大包，嫌扒得慢，就脫下衫子，平鋪在坑底，把虛土推上去，推上去一堆，再推上去一堆，然后，把衫子提起，向坑外扔。扔到半空中，忽地松開一只手，衫子就張揚開，虛土就水一樣潑出去，手里只捉著衫子的一角。然后就又把衫子鋪坑底，又往上推虛土。很快，坑就挖深了，鋤頭已使不上，就跳出坑外，找一塊石頭，把鋤片砰砰叭叭敲下來，只拿著鋤片，重跳入坑里，用鋤片往深處挖，一挖一小塊，一挖一小塊。嫌慢，就雙手捉鋤片，加快鋤片落地的速度、力度。頭都不往起抬一下。不覺已挖出半人深，也已通身汗，仰起臉問秦鳳兒，還得挖？秦鳳兒一直在坑邊坐著，鋪著那塊粉紅色塑料布。這時候就點頭說，嗯。猛醒：說話的是葛東東，而不是白凡林。就又擰住自己右胯上皮肉，掐，掐：又想嘞，又想嘞。直掐得眼睛里有了淚蛋蛋，才罷手。葛東東埋頭在繼續挖，挖得更賣力更勇猛。秦鳳兒記起：初中時，每參加勞動，電桿人就總這副模樣，像怕旁人搶他的。那封小情書，其實是抄襲旁人的，他沒那本事。忽然仰臉笑，笑得葛東東現出一臉疑惑，歇住，說，笑甚嘞?秦鳳兒就剎住笑，看住深坑里的葛東東，說，你說，你挖這個坑要做甚?葛東東說，誰曉得你要做甚。秦鳳兒說，不曉得你就挖？葛東東說，你讓挖嘛。秦鳳兒就冷了臉，說，我要你回一次柏林村，你怎就不回去？我家一只扣箱，一直在我公爹家擺著，還指靠你往我家搬嘞。說著站起身，抓起塑料布，提了鋤，向山坡下走去。又回頭丟下一句話：今天還不回去，往后，就不要來了。葛東東急忙從坑里跳出，追著說，你看你看，這怎能做下個營生。

四

秦鳳兒一口氣趕回家，丟掉鋤，關住門，趴在當炕上，準備痛痛快快哭一場。可是，一直堵在喉頭的傷痛疙瘩正要出口時，卻忽地改變了主意，硬生生把那疙瘩咽了。在心底自責問：為甚哭，就為那個４尺９寸的白凡林吊客？論厚道，論人坯，葛東東比他更男人。起身，進入廚房，點火，坐鍋，斜起雙眼外眼角，隔玻璃窺大門外。電桿人吊客要是真心追自己，這一陣也該進村了。話已說到那個份兒上，不回來，可真的就是——或者，單為幫著搬扣箱，也會回來的。唉，或許，在鎮上，人家還追其他女人呢。悲痛疙瘩忽地又從心底泛起，白凡林吊客，你好活吧。急忙擰住自己右胯上皮肉，掐，掐：又想嘞，又想嘞。又硬生生把悲痛疙瘩咽了。

或者，我該到鎮上走走？或者，回娘家，看望一下女兒，也見見哥領來過的那一個男人？忽忽悠悠有一縷企盼：婆母真的留戀著自己，真的是替自己打官司去了。迷住白凡林吊客的那妖精，真的能落地云似的飄走。

鍋里沒添水，灶膛里火苗也熄了，卻不斷地往灶膛里加柴。

黑沉沉的窗外，刮起了小風，跟著，雨水漸稠，漸模糊了她的視線。街里，一根電桿正急匆匆向大門靠近，沒看見。

電桿人吊客，若還不肯回村，該怎辦。

唉，日頭爺不知幾時才能出來嘞。

還往灶膛里架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