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于天堂和地獄之間的愛情

我雖然也和大多數愛國的中國人一樣對日本侵略者充滿民族仇恨，但一部由木村拓哉和松隆子主演的日本連續劇《戀愛世紀》卻一度令我感動得一塌糊涂。能夠直抵我靈魂的一句臺詞是松隆子在熱氣騰騰的溫泉中說的：“我不能嫁給他，因為和他在一起，我感覺總是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徘徊。”

徘徊在天堂和地獄之間！

是的。

這也正是我對自己刻骨銘心愛著的那個人的感覺！

１

２０歲生日那天，我坐在自家的客廳里摘豆角。窗外是熾烈得有些耀眼的陽光，在緩慢而無所事事的暑期，一切都是那么安靜甚至虛無，仿佛時光在一寸一寸流淌。當若昕推開我家的大門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有些恍惚，感覺就像是在某部熟悉的舊影片中透過光線中的塵埃與分別多年的戀人相見一樣。

當然，這是我在回憶時的感覺，因為回憶往往會夾雜著往后的情感成分。在當時，我只是有些驚訝，有些不確定，我認識他嗎？既陌生又熟悉，眼前這位瘦瘦高高、眼神明亮的青年有點像我初中時的同學李若昕。我有些發怔，但還是滿臉微笑地讓座寒暄，試探著詢問其來歷，終于證實先前的猜測沒錯，他正是李若昕。現在和我同在Ａ市讀大學，暑假期間閑極無聊來探訪舊日同學。

若昕在兒時被看作是神童一類的孩子。他比正常年齡的孩子早兩歲入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為人沉默寡言，很少與同學交往。中學時他的身體很不好，一個月中差不多有一星期在請病假，但到期末考時仍然穩拿第一。在當時的我看來，他與我們這些愛玩愛鬧的孩子是那么不同，其性格的孤僻以及學習上的驕人成績都使我覺得我們之間有十足的距離，就像生活在兩個星球上的毫不相干的人。有一個學期我和他還坐過同桌，但在半年的時間里我們幾乎從沒說過話，我只記得當時正熱映《濟公傳》，而每天課余時間我總是聽到他一個人在低聲地哼唱：“鞋兒破，帽兒破……”我私下想，原來他也有學習以外的愛好啊。由于比同班的同學小很多，他當時在班里差不多是個子最矮的一個，瘦小的身軀頂著大大的腦袋，活像“小蘿卜頭”。５年以后站在我面前的他已完全變樣，身材挺拔、眉宇清秀，性格似乎也很開朗健談，怪不得我都不敢相認呢。

現在也不記得當時我們都說了些什么，大概是回憶中學時代的一些往事，再對時事作一些憤世嫉俗的感慨吧。當時我對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聽他講話有些夸夸其談、玩世不恭，這些都是我最為反感的。總之我在第一次的重逢下并沒有對他一見鐘情，只是因太大的反差變化感到驚訝不已。

因無意中說起我們中學時的兩位同學在Ｃ市讀書，我們都有去Ｃ市旅游，順便也去探望一下舊友的打算，因此約好到時可一同前往，路上也有一個同伴，人多還熱鬧一些。我當時也是話說到那里隨便提了一下，并沒有真的確定要去。

２

開學不久，記得是一個周日的下午，我正在宿舍里洗衣服，若昕和秦健來了，秦健也是我們初中時的同學，后來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一見面，秦健就說：“若昕真是瘋了，他約我們今天就去Ｃ市。這怎么可能呢？太突然了！我連一點準備都沒有！”若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目光里卻滿含著堅定，他一邊與秦健爭論，一邊用滿含熱望的眼神看著我，希望能得到我的支持。也許在我文靜的外表下也同樣掩藏著內心的不羈、渴望打破陳規的一面吧，我很快就站到了若昕的一方，和他合力勸說秦健，并最終以多數的優勢加上巧舌如簧，成功地將秦健拉上了列車。

在從學校去火車站的公共汽車上，一個細節令我改變了對若昕的看法：當時車上十分擁擠，一個小孩站在扶手旁隨著顛簸的汽車搖晃，在我們那里，城市里的人都很冷漠，在公交車上讓座是很少見的，況且我們離終點還很遠，一旦起來就很難再找到座位。我正矛盾著要不要站起來，轉眼已看到若昕毫不猶豫地把孩子拉到自己的座位上，并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關愛。在我心目中一向距離遙遠的他在一瞬間感動了我，并且讓我感到我們的心靈近在咫尺。也許從那一刻起，他就在我的心中生根了吧。

途經Ｂ市的時候，我再次突發奇想，準備策劃又一次的突襲。風兒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從初中到高中我們都在一個班，并且是那種一起成長、在無話不談的過程中相互影響、性格中存在許多相似之處的閨中密友。她在Ｂ市讀中專，同是一個班的同學，我打算把她也叫上，一來我們的隊伍更加壯大，二來也可以增加女方勢力，免得我一個女孩跟兩個男孩在一起總是有些不自然。當我們突然出現在風兒面前時，她也驚呆了。再說出約她一起走的建議，她更是覺得不可思議，長這么大，還從來沒做過這么任情任性的事吧！但事實上，如此新鮮刺激的活動還是深深地吸引著她，在一番猶豫不決之后，風兒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我們一行４人乘坐了一夜的火車，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抵達了Ｃ市。玲兒和英兒見到我們時激動得亂跳亂笑，４個幼時的好友鬧成一團，兩位男生則站在一邊有些莫名其妙，想不到獨處時矜持文靜的女生一扎堆怎么就完全變了模樣！之后的４天中，我們６人在一起度過了令人終生難忘的一段快樂時光：在學校里臨時借來的一間招待室里，我們暢談人生，憧憬未來，時而開心地哈哈大笑，時而又因著青春的迷茫而暗自憂傷。在那個花一樣的年齡，我們幾個女生總是會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笑個不停，男生們則在我們的笑聲中顯得懵懂無知，同時又心滿意足地享受著那份被可愛女孩包圍的美妙感受。到了要分別的時候，大家都有些戀戀不舍，開始時一直對我們毫無計劃、盲目沖動的旅行極不贊成的秦健也沉浸在那種溫馨浪漫的氛圍中不愿離開，恨不得能再多待幾天。

３

Ｃ市之行結束之后，我開始經常性地發呆，無論是在課堂還是宿舍，無論是在學習還是玩鬧，我會突然間神思飄忽，不知身處何處。集體旅行的一個個細節就像電影膠片一樣在我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而若昕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動作都會定格在那里，令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味無窮。我若有所失又激動不已，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發慌，但又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地無法呼吸。我知道我是愛上他了，但他對我如何卻不得而知。

在回來的路上，他和風兒聊了一會兒，我隱約覺得風兒也有些喜歡他，由于風兒容易暈車，他總是會在風兒難受時非常關切地擔心地望著她，但他們之間說話不多，而我和他卻十分投合，大多情況下我們的觀點都會一拍即合。大家一起走在路上時，他也總是會走在我的身旁。也許是我太快地毫無準備地就全心投入了一份情感，一向非常細膩敏感的我有些辨不清方向，陷入戀愛中的人總會在某些方面變得十分敏感，而在另一些事情上卻有些麻木，我因為自己太過熱烈的情感而忽略了風兒的變化，直到風兒在從Ｃ市回來三天后就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我們之間發生了什么。

和我一樣，風兒在回來后也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過去的幾天。她日夜激動不已，竟獨自一人來我們學校找我。這對于一向以膽小文靜、中規中矩而聞名的風兒來說，確實有些不同凡響。晚上我們在一起散步時，又把在Ｃ市的點點滴滴通過兩個人的口述與互相彌補回味了一番，而說得最多的就是若昕。他是怎樣地細心體貼，又是怎樣地聰明善良，我們反復印證著自己的感覺，同時也注意到對方與自己頗有同感。突然我們都意識到了什么，有一陣子我倆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風兒小心翼翼地說：“我有一種感覺，想向你求證一下，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人？”我馬上就明白了，也許我們相互之間太了解對方了，有時不必說話，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說什么，而好朋友同時愛上一個人是不是有些太戲劇化了？我們從來也沒想到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切明朗之后，我們又在猜測若昕到底喜歡誰或者誰都不喜歡，雖然嘴上都說若昕喜歡的不是自己并舉出許多的事例，但實際上又在對方的講述中因一個對自己有利的細節而暗自歡喜。我們一邊因為同時愛上一個人而苦惱，一邊又因為相同的原因導致的共同話題而激動，我們談了一整個晚上，最后說定聽憑若昕自己選擇，但無論今后發生什么，我們仍然是最好的朋友，不會像許多小說中描述的一樣反目成仇。事實上我們也做到了這一點。

４

由于風兒的到來，我們又有借口與若昕見面了，當然還叫了秦健。那時雖然并沒有太多的人生經歷，但大家在一起卻有說不完的話題，經過了一次共同的旅行，我們感覺上已經是多年的老友，有了許多的默契，每一個人都非常喜歡這樣的聚會，也在不斷地創造機會，尋找再一次相見的理由。我們三人之間開始頻繁地約會，有時是風兒來找我們，有時是我和若昕去Ｂ市見風兒。當然，由于我和若昕在同一個城市，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些，基本上從Ｃ市回來以后，我倆每個周末都會見面。在這樣的狀態下，我們度過了兩個月的快樂無比的時光。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若昕，尤其是每一次分別時他都會送我回到學校再自己一人返回，我的心中充滿了溫暖與感動。盡管在我和風兒之間也經常會因為若昕的厚此薄彼而產生微妙的淡淡的哀愁，但只要是大家在一起就已經十分幸福了。

國慶節的時候，學校都可以放４天的長假，我和若昕一同去找風兒，準備三人在Ｂ市玩一天后再一起回家。我們高高興興地買來蘋果、葡萄、月餅，那天正好是中秋節，在風兒的教室里，窗外是皎潔的月光，里面因沒有燈光而泛著淡淡的清輝，我們三人仿佛置身夢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時間過得很快，到了１２點的時候，我們還毫無倦意，只想能繼續待在一起，這時若昕拿出三支香煙點燃，以煙代香，他說：“我們都許一個愿吧，在這樣美妙的時刻許愿老天一定會眷顧的。”我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在心里默念著但愿人長久的詩句，不由得眼淚就濕了眼眶，我知道我已深深地愛上了眼前的這個男孩，不能自拔……

５

１１月底，北方的天氣已經冷得徹骨，若昕約我周六到他們學校，他幫我找了一間女生宿舍暫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我們騎車前往當地一個有名的旅游景點。見他的那一天，我去洗了澡，并特意到學校的理發店吹了頭發。我們已經有很多次單獨在一起活動，而他也總是找出種種理由約我出來，我覺得他對我一定也不止是單純的友誼了。見到他時，他穿了一件平時我沒見過的茄克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是借同學的衣服。我心里怦地跳了一下，男孩開始注意打扮自己不正是因為有了喜歡的女孩嗎？晚上一起看錄像，我們坐得很近，我一直覺得又緊張又興奮，看的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身邊的這個男孩是我深愛著的，而他也可能同樣愛著我，我覺得我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至今清楚記得看完錄像后我們走出來的那一刻：因天氣異常寒冷，當晚的月亮又很亮，從黑暗的錄像廳出來，突然有一種錯覺，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下雪了一樣。校園里有很多的情侶在散步，我和若昕在操場上一邊走一邊聽著他手里收音機放出的輕音樂，我們都沉浸在一種寧靜和諧的氛圍中，誰都沒有說話。在那如夢如幻的清冷的冬夜，我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輕輕地問了他一句：

“你對風兒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也許有的女孩會非常果斷熱烈地對心愛的男孩說“我愛你”，也許有的女孩會一直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里，直至對方說出來為止。我原本想效仿后者，但卻沒能控制住自己，而在坦白秘密以前，先以我的朋友作為試探，不知風兒會不會怪我。我只是想，如果若昕喜歡的是她，那么我愿意將自己的愛永藏心底，衷心祝福他們。

若昕沒有說話，空氣像是凝固在那里，我的心一點一點開始往下沉，他不能立刻回答說明他對風兒的感情也一定不是普通朋友，那么……我不愿再往下想。為了不讓他察覺我的異樣，我故作輕松地說：“告訴我嘛！對我你還保密啊？”但他仍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在我的一再追問下，他最后許諾說明天一定給我答案。

那一夜我睜著眼睛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我們按原定計劃出發，兩人見面時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沒說什么，我也沒有再問。只有一雙手套，若昕一定要我戴著，他自己則冷得直打哆嗦，走在公路上時他一定不會忘記讓我走在靠里的安全地帶。他對女孩子的溫柔體貼和關懷是無人能比的，也是最令我動心的地方，有點像賈寶玉。我們玩得很開心，那個景點主要是一些文化古跡，以前我曾經來過，但并沒有多大興趣，可與若昕在一起時，仿佛每一樣古董也都變得鮮活起來，在他的講解和引導下，我感到十分好奇、興奮，一直玩到下午四五點鐘我們才踏上歸途。他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騎了一小段路以后，我們停了下來，在路邊找了一個長滿荒草的地方坐下，又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他終于開口了：

“我承認我對風兒的感情超過普通的朋友，但是不是愛情我也不知道……”

簡短的一句話像一塊巨石砸在我的心坎上，我本想假裝若無其事地笑笑，說上幾句調侃的話以掩藏真實的情感。但還來不及笑出來，我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幸好我們兩人都低著頭，大概他沒看到吧。努力地平靜一陣之后，我站起身，笑著說我們走吧，但聲音卻有些哽在那里，目光游移，不敢看他，生怕再暴露出自己的秘密。這時他可能發現了我的異樣，問我說你怎么啦？我再次佯裝微笑，說沒怎么呀。怕他再問什么，我飛快地騎上了自行車。

這時天已經黑了，夜幕成為天然的保護傘，我故意說天不早了我們得快些走，一個人在前面快速地騎著，借著沒人看到，任眼淚恣意流淌。在那個寒風中的夜晚，我傷心欲絕地想，我一直以來真是太笨太傻了，竟一廂情愿地以為若昕愛著的是自己。我也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十分灑脫地祝福他和風兒，可為什么我的心這么痛，痛得無法收拾！

６

回到學校后，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整理自己的心情，決心讓這段感情隨風而逝，以后除非不得已也不再與若昕相見。但是沒過兩天，我還沒有從抑郁中緩過神來，若昕帶著一個漂亮的帶鎖的筆記本來看我了。

在我們學校附近有一處田地。時值冬季，到處都是一堆堆的荒草，偌大的地方沒什么人。我和若昕在田垅上默默地走著。過了許久，他突然開口說：“其實在我心里，你和風兒一樣重要，我在感情方面是一張白紙，還不能分辨什么是愛，你能明白嗎，能耐心等待我作出抉擇嗎？”

我說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有一絲“絕處逢生”的喜悅，也有一絲尷尬和酸楚，但不管怎樣，既然我的秘密已經暴露無疑，我還有什么辦法再拒絕這僅有的一線希望呢？我們約定在若昕作出決定之前，我們之間還像從前一樣相處。

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后，我們相見的次數更多了，若昕充分發揮他的創意，在北方寒冷的冬季，沒有地方可以取暖，在外面呆久了又凍得受不了，有一次我們就跑到火車站，在排隊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借此獲得熱量。在那樣嘈雜的環境中，我們四目相對仍可以旁若無人地交談，并且感到很愜意，而今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還有一次，我陪若昕去給他的朋友買生日禮物。剛剛下過雪，從天橋上穿過時，腳下滑得厲害，好多人都不慎摔倒了，若昕拉起了我的手，雖然隔著厚厚的手套，我仍然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溫暖的電流穿越全身，在那一刻，我只希望時光能夠停駐，讓我一直牽著他的手走到地老天荒。

在興奮和歡樂的間隙，我又時時感到心好像懸在半空中一樣不踏實，我們似戀人又似朋友，但這樣的快樂還會持續多久？

１２月的一天，風兒來了。我告訴了她前不久發生的一切。再見面時，大家都有些不自然。那幾天正下起茫茫的大雪，我們三人在銀裝素裹的校園里徜徉，懷著各自的心事，又無比珍惜這和睦溫馨的時刻。在操場上，我們還堆起了雪人，玩得像孩子一樣單純快樂，可事實上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誰都沒有觸及那個敏感的話題，生怕傷了別人，也怕傷了自己。我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既有的關系，直到目送風兒消失在火車站的站臺……

７

送走風兒以后，我和若昕在火車站又坐了一會兒，一時間我們都有些沉默，我們知道這種關系已不可能再維持下去了，是到了作出決斷的時候了。

“你覺得你和風兒在哪些地方相同又有哪些不同？”

“我……我們在一起長大，又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以說在性格形成定型的階段我們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倆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我覺得你和她更合適。”

“為什么這么說？難道在感情上你也要禮讓三先？”

“……”我無言以對。我內心里確實認為我和若昕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我們在一起時那種可以忘記周圍世界的深切的溝通與交流是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但我也知道在若昕的心里同時放不下風兒，在風兒一低頭的羞澀中，若昕一定早有我見猶憐的感覺了吧。況且，論年齡，風兒比我小一歲，比若昕大一歲，而我則比若昕大兩歲；論相貌，風兒清秀小巧的五官也是很多男孩子喜歡的類型，除了靈魂深處的碰撞，我又有什么長處來獲取他的愛慕呢？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其實我對風兒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她的神情總讓我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總想幫助她。可是和你在一起不一樣，你是第一個與我有如此深刻交流、讓我產生情感依戀的女孩子。如果你們不同，我會選擇你，如果你們是相似的，”他頓了一下，又很堅決地說，“我還是選擇你。你聽明白了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實際上心里很亂，也有些糊涂。火車站里的暖氣熏得人頭有些發暈，若昕還說了些什么我都沒有聽到，直到從火車站出來，外面的冷風吹過來，我才有些清醒。這時若昕向我伸出了他的手，我有些吃驚地望著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他溫暖的柔情無限的笑容和眼神讓我有一種脫離現實的感覺。從他握著我的手開始，我便像夢游一樣處于一種似夢似幻的狀態，巨大的幸福感像海綿浸透我的全身。在返校的中巴上，我們一直握著雙手，我有些不敢看他，生怕一眨眼，幸福就會從指尖飄走……

８

從那天開始，我度過了一生中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一個月。心里被愛漲得滿滿的，吃東西也吃不下，夜里總也睡不著，想著明天見到若昕時，要有一個怎樣獨出心裁的“創舉”。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對方，盡管兩個大學相距甚遠，嚴冬的天氣又十分惡劣，若昕還是克服種種困難，隔一天就來看我一次。

在花園的長廊上，他擁我入懷，輕輕地訴說著他在念高中時獨處異鄉所經歷的痛苦迷茫，還有他家庭的不幸，父母經常吵架，母親怎樣低聲哭泣，而他又是心疼又無力相助……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我回頭用手輕輕一摸，發現他的臉上有濕濕的淚痕。眼前這位細膩敏感、情感豐富的男孩子將他心靈深處最柔軟的一角呈現在我面前，我也不禁落下淚來，在心里對他說：我以后一定給你所有的柔情與幸福。我對若昕的愛與日俱增，越來越不能自拔。

分別的時候，我陪他在校門口等車。車來了，又舍不得分開，我們就玩石頭剪刀布的游戲，如果我贏了，他就再等下一輛車。他總是故意輸給我來延長在一起的時間，直到末班車來，不得不走。

有一天，他送給我一件禮物，是一對泥捏的小人兒，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非常可愛。“你知道這一對小人兒叫什么名字？”他問。

“不知道，叫什么？”

“伉儷情深!”他附在我耳邊悄悄地說。我會心地笑了，我知道他的含義：我姓康，他姓李，以此來紀念我們的愛情。

９

元旦過后，我們決定一起回一趟家，同時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順道去Ｂ市看望風兒。好久不見，也不知道風兒怎樣了。在我和若昕正式戀愛以后，我曾給風兒寫過一封信，較為含蓄地說明了情況，同時心里在打鼓，不知風兒能不能接受，她一定很難過吧，可是，我該怎樣安慰她呢？

在去往Ｂ市的汽車上，若昕一直拉著我的手，我明顯感覺出他的局促和緊張，我知道他害怕見到風兒，害怕看風兒受傷的表情，我甚至隱隱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還愛著風兒，在他心中，其實并沒有真正作出選擇和舍棄。

“如果你還沒有想好，可以重新考慮。我不愿意我的愛情是不完整的。”我低著頭，避開他的視線。

“你別這么想，我既然決定選擇你，就一定不會反悔，做出這樣的抉擇我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只是對風兒，我擔心會傷害她。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對你的感情是愛情，對她則更多的是同情（因風兒總是很悲觀，不自信）。”若昕這么說，我的心就稍稍地放下來一些。

見到風兒時，若昕一直不敢抬頭，仿佛作了什么對不起風兒的事情。而風兒則對他不理不睬，和我倒還是很親熱。我知道風兒一定十分難過，因為她的愛還沒來得及表達就已失去了機會，我突然覺得是我傷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先暴露了秘密，如果不是我和若昕在同一個城市，因而“近水樓臺先得月”，也許若昕選擇的是風兒而不是我。若昕看風兒的眼神不正包含著太多的憐惜嗎？

晚上去吃飯的路上，他們倆都沉默不語，我盡量沒話找話地令氣氛稍微輕松一些，但這種作法其實是多么地可笑和多余！若昕提出希望還和風兒像以前一樣作朋友，但風兒馬上回絕了，說已經不可能，我看得出，若昕的心都要碎了。那么我呢，我能接受自己的愛人心中一直裝著另一個女孩嗎？

下了晚自習后，風兒的教室里了無一人，我們也沒地方可去，就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待著，月亮的清輝依然像幾個月前過中秋時一樣透過窗戶灑落在課桌上，只是目前的情境與那時已大相徑庭。我暗暗地作了一個決定，事先并未和他倆商量，直接說出了我的想法：

“其實我知道若昕你在心里并沒有能過了這一關，你雖然作了選擇，實際上卻希望能同時留住我們兩個人。但愛情是自私的，非此即彼，容不得半點猶豫，而且這對于我和風兒來說也是極為痛苦的。我希望你再仔細考慮一下，到底誰是你的最愛。”

說出這番話對我來說是多么不易，在我深愛的男孩面前，我相當于在自己放棄幸福。但我寧愿背負痛苦，也不愿接受不完整的愛，即使沒有它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若昕把我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在黑暗中緊緊地擁抱著我，說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的。但我卻分明感到他內心的矛盾與掙扎，在他溫暖的懷中我淚如泉涌，就像在與心愛的人作生死訣別。我擦干眼淚后平靜地說：“不，我希望你還是再慎重考慮，給你一夜的時間，明天早上一定要答復我和風兒。”

“可以再多給我一些時間嗎？”

我的心往下沉，知道若昕果然還在猶豫。

“不，明天一定要答案！”

我看到若昕的眼神是那么痛苦和無奈，我是不是逼他太緊了？

１０

那一個夜晚，我們三人都輾轉難眠。我和風兒睡一張床，兩人都沒多說話，但卻感受到對方的忐忑不安，被安排在風兒同學寢室的若昕一定也是徹夜不眠吧。

總之，第二天早上，我們三人眼圈發黑，精神都很萎靡，互相見面時，有恍然隔世之感。我和若昕拿著行李，風兒去向同學借自行車送我倆去火車站。在等風兒的空當，我和若昕單獨待在一起，他像過去一樣親熱地摟了摟我的肩膀，然后又溫柔地對我微笑著，同時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沉落下去的心又微微提了上來，也許是我多心了，也許他真的是愛我的，對風兒只是內疚？在風兒推著自行車走過來的瞬間，我們迅速地將緊握在一起的手松開了。

去車站的路上，北風呼嘯著卷起一陣陣沙土，風兒緊閉雙唇，決計不說一句話，也許她剛才看到我和若昕握在一起的雙手了？她估計若昕還是維持原來的決定？

在候車室里，我再一次問若昕：“還沒宣布你的決定呢！”

若昕仍然沉默著，想說又無法開口的樣子。風兒低垂著眼簾，淚光閃爍，快速而低沉地說：“不用說，我知道了。你們一路小心，我先回去了。”就在風兒轉身的一剎那，若昕望著我，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選擇她！”

只有我一個人聽到了這四個字，它們像從遙遠的天外飄來，可到了我的面前卻變成一陣驚雷，砸得我心坎生疼，我不相信他真的這么說了，可是看到他負疚的眼睛又明白這是真的。我當時的笑容一定勉強得難看：“沒關系，真的沒關系！”這時風兒已經出了候車室，她并沒有聽見我們的對話。

“你快去追上風兒告訴她呀！”若昕仿佛麻木了一樣一動不動。

我飛奔而出，追上了風兒，告訴她說他選擇的是你，你快回去吧。若昕這時也出來了，他想抓住我的肩膀，我卻像受了驚嚇一樣猛地退后一步閃開了。我甚至沒有勇氣看他們一眼，獨自拿著行李轉身就走，我聽到風兒在后面叫我的名字，但我再也無法回頭，因為我的眼淚已經洶涌奔流，喉嚨也哽在那里發不出音來……

１１

若昕留在了Ｂ市沒有和我一起回家，我改乘汽車返回，一路上不顧周圍驚異的眼神，氣噎喉堵地任淚水流淌。那一天的傷痛在我心中留下永遠的創痕，多年以后，我還會在偶爾的夢境中重溫那傷心的一幕，直到淚水洇濕了枕頭而驚醒。

在哭的過程中痛還是鈍的麻的，眼淚緩釋了部分情感，平靜下來后，痛反而變得尖銳，我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接下來沒有了若昕的日子。每一個地方都讓我觸景生情，剛剛還繁花似錦，突然就萬物凋零！除了愛情的消逝所引發的痛楚而外，更深層次的打擊則是對自己的不自信，覺得自己缺乏魅力，要不怎么會被拋棄呢？

回到學校后，我在失戀的喪魂落魄中捱過一個星期，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消逝痛苦會慢慢減輕，但事實上恰恰相反，我越來越迫切地想再見若昕一面，起碼我們相愛一場，總應該明明白白地畫上一個句號，愛情難道可以像音樂一樣戛然而止嗎？況且，如果是經過一次次的爭吵或冷落最后導致分手還可以逐漸平息，但如果昨天還在熱戀中彼此思念，今天就要像路人一樣各不相識，這可能嗎？

到了周末，我帶著若昕送我的禮物（“伉儷情深”）去了他的學校。物是人非，如今我留著它還有什么意義？不知為何，我在他的面前永遠無法發火，即使他是那么令我傷心，我也不會恨他，只要看到他眼睛，我就溫柔如水，原諒了他的一切。即便別人都說像他這樣的人太花心，腳踩兩條船，我卻并不這樣認為，我總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太年輕，感情豐富細膩，他是真誠的，并沒有欺騙誰。

我們見面時，一切過去的感覺又全都回來了，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盡管我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但卻陷入短暫的令人難以舍棄的幸福中不能自拔。也許他也一樣珍惜這份感受不愿破壞吧，我們誰也沒提那件事，他默默地從我手中接過那一對泥捏的小人兒，然后和從前一樣約我去市里逛逛，當時正值圣誕前夕，我們去買了許多的賀卡送朋友。和以前每一次一樣，我們度過了快樂的一天。晚上分別時，我忍不住在他的懷里哭了起來，我知道從今往后我們再也不是戀人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最好的朋友風兒。我不知道若昕的心情是怎樣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十分難過，因為他的眼淚也淌了一臉。

“若昕，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

“今晚不要離開我，我們一起去看一場通宵電影好嗎？”

在我們學校附近的錄像廳里，他一直緊握著我的手，用擔憂的目光望著我，并且比從前更百般溫柔地呵護我。我知道他心里有著深深的歉疚，也有著戀戀不舍，而我在這溫柔面前只能更加地傷心欲絕，更加地脆弱。我不能堅強地面對這突來的情變，像一個溺水的人抓著最后一根木頭，不能自已地依賴他，希望能夠在他的幫助下慢慢走出來，但結果適得其反。

極端的疲累使我靠在他的肩頭睡著了，每一次醒來時看到他憐惜的雙眼才覺得自己還在岸上，痛苦夾雜著幸福充斥了整個漫漫長夜，而若昕就那樣一直守著我，就像守著一個垂危的病人。在一個星期的時間里，我們一起看了四個晚上的通宵錄像，我度過了一個個這樣的長夜，然后在白天的昏睡中麻木自己的神經。

１２

我們仍像從前一樣過往頻密，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這種感情超出朋友之上，但又不是戀人，親密的舉動逐漸減少，但有時還是會拉拉手什么的。他開始逐漸向我透露他和風兒之間的情況，奇怪的是，原以為由愛而來的嫉妒并沒有侵襲我，我竟然可以非常冷靜客觀地替他分析他們之間的矛盾，畢竟我對風兒的了解遠遠勝過若昕。正如我曾經料想的一樣，他們之間除了一種朦朧的喜歡而外，相互的了解和溝通十分少，在一起經常不知道說什么，而風兒一些太過害羞的舉動也常常令若昕感到不解。為了促進他們的關系，我還扮演了從中調和的角色。

但離開他的時候，強烈的思念使我明白我的愛并沒有真正冷卻，我一直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和他談論他的新女友，真正的原因是我仍深愛著他，寧愿內心受苦而又強顏歡笑，只不過希望還能看到他，即便他不愛我了，至少能當我是最親密的朋友。

從來沒有想過為了愛我可以這般寬容，我甚至感到對他的感情無私到只要他能幸福，無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對風兒，最初時我有好長的時間不敢見她，但后來漸漸地平和下來，我想這也沒什么，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都很坦蕩，誰也沒有對不起誰，當初我們不是說好無論結局如何都不能因此而破壞我們多年的友誼嗎。

臨近期末考試，大家都忙著復習，我有好長時間沒見到若昕了。他逐漸表現出來的淡漠讓我心灰意冷，才知道這樣的關系并不能持久，原以為我們越來越深的理解使得雙方的感情達到一種至真至純的境界，既不像友誼一樣可有可無，也不像愛情一樣自私狹隘，可以永遠地存在下去，可為什么他卻漸漸地離我而去了呢？

如果說當初發生情變時我的痛是尖銳的、突然的，有些不明所以，那么現在我則是清晰地、刻骨地感到痛徹心扉。我不知道風從哪一個方向吹，我該相信什么，又該忘卻什么，而所謂永恒又是什么！

為了堅持下來不去想他，為了能專心一意準備大考，我效仿《紅與黑》中于連#8226;索黑爾的作法，在一張紙片上寫下：“他已經不愛我了，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不要再抱任何幻想。”每當想起他時，我就拿出來看一眼，咬著牙繼續看書，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那一個月的復習是那么艱難凄慘。

１３

放寒假了，我們都回家過年。約了風兒、英兒和玲兒一起到我家，４個好朋友又是叫又是笑，把家里都鬧翻了。她倆都已知道了我們三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玲兒對若昕深惡痛絕，覺得此人太不可靠，怎么可以變來變去，說我和風兒都怎么了，為什么會喜歡他？一貫溫柔又善解人意的英兒則委婉地安慰我，說這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知說什么好，而風兒也表現出對她和若昕之間前景的擔憂，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若昕回家后來找過我好多次，以至我的父母都以為我們在戀愛，媽媽還旁敲側擊地提醒我若昕比我小。我說我們之間沒什么，心里不禁苦笑：本來有什么，現在也沒什么了。談得最多的仍是他和風兒之間的事，感覺他們之間總有什么地方別別扭扭的，具體是因為什么又說不上來，總之若昕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到底對不對，但如果再有什么變化又覺得對自己也說不過去。

那個寒假，我家熱鬧非凡，哥哥趕在年前結婚了，全家人都在忙婚事，只有我游離其外，滿心思地只想著自己的朋友。Ｃ市之行的幾個人又在一起聚過幾次，有時有若昕，有時有風兒，但他倆一直沒有同時出現過。也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吧。

有一天上午，風兒來我家找我，說若昕約她一起出去，要和她談談。風兒顯得有些心神不定，問我若昕有沒有同我說過什么，她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我沒告訴她若昕的傍徨，安慰她說沒事的，別瞎想，還送她去約定的地方。從Ｂ市突變的那一次以后，我們三人還從來沒有聚在一起過。事隔兩月又一次碰面，多少有些尷尬。若昕笑著同我寒暄，其實我和他之間早已不用這樣客氣了，但當著風兒的面，我們都和平時不大一樣。這時我看到若昕對風兒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定格在那里，讓我的心突然顫了一下，為什么會這樣？我在什么時候見過若昕的這個表情？仿佛是很久以前，又像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是了，在Ｂ市那個終生難忘的早晨，若昕拉著我的手，不正是這樣對我一笑嗎？接下來……

我不愿再往下想，道了聲再見獨自一人回家了。下午的時候，天氣陰沉沉的，黃風彌漫，面色凄涼的風兒出現在我家門前，不用問什么，我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分手了。雖然我早已預感到會有這么一天，但當事情真的來臨時我也一樣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安慰失魂落魄的風兒，也不知該如何評價若昕的所作所為，甚至當我看到風兒那么難過的表情，在漫天的黃風中目送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時，我有些恨若昕了，是他讓我和我的好友受到如此深的傷害，我們倆在不同時間有著同樣的遭遇，此刻的風兒不正和當初在寒風中哭泣的我一樣嗎？

１４

從此往后，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樣經常聚會了。若昕偶爾還會來找我，說一說各自的生活，有時也問一下風兒的情況，但他和風兒卻再也沒有見面。如果在一起聊得起勁，時間不早了，我們就一起去看通宵錄像，看通宵幾乎成了我和若昕在一起的經常性節目，只有在昏暗的錄像廳里，互相沒有看著對方，銀幕里放映著看過許多遍的周潤發的經典影片，在最經典的時刻兩人會心一笑，我們才能最自然也是最真實地與對方在一起，即便不說話也感到心貼得很近。我常常感到很迷惑，我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呢？許多無法對別人訴說的心里話在我倆之間是毫無阻礙的，如果他好長時間沒來，我仍然會想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了，他生病了嗎？在我的心里，其實他須臾也不曾遠去，但重續戀情似乎也不再可能，有些裂縫和傷痕永遠都不能彌補了。

我們就這樣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地相聚又分離，在春暖花開的時候一起郊游，在烈日當頭的時候共飲一瓶冰涼的汽水，到了秋風掃起落葉，共同回憶去年的今日，在傷感的氛圍中體會淡淡的留戀。

又一個圣誕節到了，在平安夜的當天，宿舍里的同學都各有自已的節目，我一個人無所事事，感到十分寂寞，好久沒見若昕了，真想去看看他。去年的今日我們一起去了教堂，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傾聽贊美詩柔和的旋律，和那些教徒一起虔誠地祈禱，而一年后的今天，若昕不在我的身邊，他在做什么呢？我內心激烈地斗爭著，去還是不去？我到街上買了一幅畫作為送給他的新年禮物，但買好后還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在晚上６點多的時候出發去了他的住處。那時若昕已經工作了，我還在讀大四，他分配在一個離市區很遠的煤礦。沒有電話，我找他其實很盲目，如果他不在，錯過了末班車，我也回不來了，但壓抑不住內心的思念，我不顧一切地就去了。

到了他的宿舍，他果然不在，我一個人在寒冷的夜晚瑟瑟發抖地等他，感到自己愛得那么無望那么艱難那么委屈，可是卻無法停止。當他出現在那條昏暗而又冗長的甬道時，我的眼淚不由涌了出來。他宿舍的人晚上沒回來，我就在那里和自己深愛的人度過了圣誕節的平安夜，我們一夜沒有合眼，坐而論道。

黎明的曙光在我們的注視下慢慢升起了，新的一年即將開始，我努力從內心割舍著這份沉甸甸的情感，滿含著絕望與留戀，可是，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１５

轉眼到了大四的第二個學期，我開始忙著找工作，落實分配。為了過一種不平凡的生活，也為了換一個環境忘記過去的一切，我選擇了遙遠的深圳。離校的那天，若昕來送我，前一天的晚上我們又在一起看了個通宵，倆人都有些神思恍惚。辦完了瑣碎的手續，他幫我提著行李，送我去火車站。我心里不知該想些什么，總之很麻木。到了校門口時，我低著頭繼續往前走，若昕突然停了下來：“你不再回頭看一眼生活了四年的校園嗎？”我抬起頭來望了一下平時上課的文科樓，剎那間止不住熱淚盈眶，說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覺得那么多美好而難忘的點點滴滴永遠留在了這個帶不走的地方。而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是一個可以任情所為的孩子了！曾經多少次和若昕在這條小路上徘徊，多少次在對面的錄像廳度過一個個不眠之夜，又有多少次在校門口的餛飩攤上睡眼惺松地吃著早餐……

一路上我們都沉默著，到了火車站，我徑直往開往家鄉的長途汽車走去，正好有一輛車馬上就要出發，兜客的售票員拿起我的包就往車上放，我暈暈地準備上車，這時若昕猛地一把拉住了我，同時從售票員手里搶過了包，“我們不坐這趟車，等下一輛吧。”

“我們的車馬上就走了，下一輛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到呢，快走吧！”售票員眼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趕緊勸道。

“不，不要坐這趟車。”若昕很堅決，拿著包緊緊不放。

“那你們就等吧，我看你們還能坐著飛機回去！”氣急敗壞的售票員譏笑道。

“我們還就坐飛機回去，你管得著嗎！”

我從來沒看到過溫文爾雅的若昕和人吵過架，今天他是怎么了？

“要不就坐這輛車吧，說不準今天真的沒車了。”我小心翼翼地說。

“沒車就明天再回，你干嗎那么急著要走呢？”

我們一直互相回避的目光終于碰撞在一起，我看到若昕的眼睛里有淚光閃爍，我的眼淚也一下子涌了上來，離愁別緒直到此刻才真切地向我襲來，也許之前我已經失去知覺了吧。

我們再也忍不住，顧不得火車站前人來人往，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們之間深厚的情誼并沒有隨時間淡漠，今后不論山高水遠，世事變遷，我們都會在心里為對方留下寶貴的一隅。

“你去了深圳一個人不容易，如果堅持不下去就回來吧。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你也一樣，少抽點煙，少熬夜，多多保重！”

１６

我來到深圳，踏入社會，從此結束了學生時代，也結束了與若昕纏纏綿綿的往事。獨自一人在異鄉漂泊，自然少不了挫折與磨難，在孤苦無助的時候，我曾多么希望若昕能在我身邊！記得那時正在熱映《東邊日出西邊雨》的電視連續劇，我在同事的房里看得淚流滿面，甚至希望自己能像許晴一樣患上絕癥，只要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有若昕陪伴！

后來我遇到了子厚。他的溫厚善良、樂觀豁達使我在身心疲憊的苦苦掙扎中找到了一方堅實可靠的岸，我漸漸地被他的體貼和包容所感動，并且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所有的信任都給了他，我從多愁善感的小姑娘逐漸變得沉穩、堅定、成熟起來。一年之后，我們決定回家鄉舉辦婚禮。

第一站去了風兒的家，她一直盼著看看我的新郎呢。快樂的相聚后，子厚要先回家準備一下，然后再到我家來迎娶新娘，所以我就有時間和風兒多待幾天。我們一起去了Ａ市，去和若昕相見或者說告別。

我在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若昕單位的電話，不知為何心里咚咚直跳，擔心他不在，又怕他接起聽筒的一瞬。

他接起了電話，我只“喂”了一聲，他立刻聽出了我的聲音，用急迫的語氣說：“冰兒，是你嗎？你在哪里？我馬上來。”

那天的太陽溫暖而明亮，我在午后的斜陽中依墻而立，等著若昕，心中夾雜著興奮、期盼、黯然和酸楚，短短的十幾分鐘卻似一生般漫長。他從出租車里出來時，臉上熟悉的笑容把我拉回到過去，我也一如往日地笑望著他，心中寧靜而平和。

我們三人笑鬧著去吃飯，互相調侃著說一些輕松的話題，時光仿佛倒流到很久以前的那個夏天，大家都沉浸在一種單純的快樂之中。

不記得當時正說什么來著，風兒無意中帶出我要結婚的消息，若昕愣了一下，之后開始長久地沉默，氣氛壓抑極了。吃飯的時候，大家都食不知味，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其實在回來之前我曾給若昕寫過一封信，說明我已有了男朋友，并且有可能很快要結婚了，但真的要成為事實時，若昕卻表現出我未曾想到的難過與失落，一向溫和的他甚至有總想為什么小事發火的樣子。看到他這樣，我心里也很難受，我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了，結婚以后，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了吧？但問題是：他還愛我嗎？他能給我一個溫暖安定的家嗎？如果不能，他又有什么理由對我的決定生氣憤懣呢？如果他能給我一個承諾，哪怕只是哄一哄我，可能我都會改變主意，一心一意地等著他，可事實上，他除了不愿意失去我，并不能給我任何的未來。

分別時，我也說了一些絕情的話，可目送他的背影，我卻忍不住傷心地哭了，直到此時，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們是要真正分開了，永遠永遠不能再如以前那樣親密無間了！

１７

一年以后，若昕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他給我寫了一封激動的語無倫次的來信，他的愿望終于實現了，而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一向知道他是優秀的、不同凡響的。剛開始的一年里，我經常收到他的來信，講述他在北大的生活與見聞，而我也總是鼓勵他，在我休假回家鄉的時候，還會順道去北京看望他，當然是與我的先生子厚一起。我們都踏踏實實地做著精神上的益友，不在一起，卻又從未分離。

工作５年之后，我報名讀了一個在職研究生班，因為要參加同等學歷的全國統一考試，所以有機會去了一趟北京。考完試以后，我給若昕打了一個電話。我們５年來第一次單獨相見了。不知怎么，開始時有些不自然，雙方都不知說什么好，但過了一會兒后又開始滔滔不絕。他帶我去了北大附近的小茶館，我們回憶起過去的一切，都不禁感嘆時光的流逝，而一旦成為過去，即使痛苦也會變成令人懷念的記憶。談到很晚還不盡興，我們又去了錄像廳看通宵，在這熟悉又陌生的氛圍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在學校附近的錄像廳里，我和若昕輕輕相擁，把自己內心深處的地方給對方看。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快樂而難忘的三天。最后一天，若昕用他所剩不多的錢（當時他是學生，沒有多少經濟來源）買來一束至今為止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鮮花，他走了很遠的路（因沒錢付車費）送過來給我，里面有一張小小的紙片，寫著八個字：“花言草語，一味生情。”我無以形容我的感動，也許正是他不同于大多數人的任情任性、不計后果的瘋狂打動著我吧，我再次體會到我內心深處對他的愛戀與心疼。

我走的時候他沒有送我，我坐在學校招待所的床上默默垂淚，聽著他離去時門被帶上的聲音，心中也怦地巨響。然后我跑到窗前，看著他從窗下走過，我沒有說話，但他抬頭看了一眼，恰好遇到我的目光，我們含著淚水相互微笑擺手，這也成了迄今為止我們之間的最后一面。

北京之行使我的情感復燃，回到深圳后，我無法擺脫對若昕的思念，甚至想離婚到北京讀書，即使不能與他結婚，起碼可以經常見面。我的神思經常游離，雖然覺得對不起深愛我的子厚，可卻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到若昕快過生日的時候，我跑到商場去買禮物，左挑右選，買了ＳＯＮＹ的隨身聽，還買了他愛聽的崔健、田震的原版ＣＤ。買好后已經很晚，為了當天把東西寄走，我打車跑了好幾個郵政代辦點，最終以高價寄到了北京。我好像瘋了一樣，不計成本不計后果地又一次投入到一場愛情中。

但這場死灰復燃的愛情注定是短暫和荒唐的。不久之后，我收到若昕的一封郵件。信寫得很短，只平淡地說他已經有了女朋友，兩人感情很好。更令人傷心的是，為了劃清界限，他一改過去對我的稱呼，在信的抬頭寫上ＸＸ同學。

即使是當年在Ｂ市車站發生情變的那一刻也不比現在的傷心難過。至少那時我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知道他的割舍是艱難痛苦的，而此時此刻，他輕描淡寫地否定了我們多年的感情，用陌生的口吻拒絕我的真誠，冷酷得讓我不敢靠近！８年的溫情脈脈難道只是一道虛假的面紗？

我回了一封言辭激烈的郵件，說我絕不會打擾他的幸福生活，感謝他讓我從夢中醒來，清楚看到冷酷無情的現實。從此我們斷絕了往來。

兩年后，我間接從朋友那里聽到他結婚的消息，心中仍泛起淡淡的哀傷。事實上，冷靜下來后，我再一次原諒了他的絕情，想到他這樣做也許是不想破壞我的家庭，希望用絕決的方式使我清醒，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總是能原諒他，總是能從他的角度來為他的所做開脫，這可能就是深愛一個人的無奈吧！

１８

現在我已經是一個３歲孩子的母親了。寶寶的可愛、丈夫的體貼使我擁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大多數的時間，我被生活的忙碌與瑣碎包圍著，塵封的日記和塵封的往事一樣成為閑暇時的奢侈品，我的情感似乎也已變得平淡，像靜靜的湖水一樣不起波瀾。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陪子厚去辦事，在等他的空隙，進了一家非常平常的小書店。店內沒有什么比較引人注目的書籍，大多是一些大眾雜志之類的刊物。隨便翻翻，看到一本書的名字叫《初戀》，這是一個被用過多次的題目，面向的讀者大概是情竇初開的青少年吧，再看作者的年齡，居然是８０年代生人，在我的心目中還只是稚嫩的孩子。這一類純情的小說應該早不屬于我的閱讀范圍了，可不知為何，我還是打開來看了一眼，沒想到看著看著，我的眼淚竟情不自禁地淌了滿臉。書中描述的如同我當年的經歷，也是兩個好朋友愛上同一個男孩子的故事，雖然情節簡單、文筆稚嫩，但就是這簡單稚嫩深深地觸動了我，讓我想起自己的青春年華，讓我懷念那單純細膩、悲喜交加的初戀，雖然帶有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夸張，卻又是那么真實純潔、動人心懷！

于是我決定寫下這篇文章，以此紀念我青春年代的愛情！

“記得那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不知不覺睡著了，夢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