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婆

一

女兒將滿兩歲時，小保姆不知何故，突然變卦，說走就走了。全家頓時陷入忙亂之中。

“還是去找孫婆婆吧!”一日，妻子的姐姐勸道：“雖說孫婆婆的家庭條件不怎么好，但她帶娃兒還是很細心的，而且很有經驗。”妻姐的孩子，就是孫婆婆一手帶大的。

二

我們走進孫婆婆居住的院子時，那環境看去果然不佳。這是一座舊式院落，雜居著許多人家。而且顯然，是屬于被稱作小市民的那一類人家的。

待走進孫婆婆的家里時，那低矮昏暗的屋子竟一時讓我難以適應。一個矮矮胖胖、面目慈祥的老婆婆從暗中迎了出來。妻姐介紹道，這就是孫婆婆。

聽了我們的來意后，孫婆婆卻面呈難色：“我年紀大了，再說老頭子這幾年身體也不好了，所以早就不帶娃兒了。前幾天還有人家來找我帶娃兒呢，我都給推掉了。”

我這才注意到，在屋角的床上，還蜷縮著一位病態的老人。

不過，當孫婆婆知道我們的難處后，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松了口：“那我就最后再帶一個娃兒吧。”又轉過臉去對著床上的老人說：“老頭子，我又要幫人帶娃兒了。那就不能一天到晚守著你了!”

床上的老人沒有吭，只是微笑著對她點著頭。

三

次日一早，我帶著女兒再次來到孫婆婆的家時，發現屋里已經起了一些變化。昏弱的燈光變得明亮了，昨日孫爺爺睡著的床也空了出來，清潔的床單和被褥疊得好齊整，而孫爺爺則睡到了屋角的一只破舊的長沙發上去了。

我覺得過意不去，孫婆婆卻笑道：“老頭子將就點沒關系的，還是娃兒要緊。”

女兒是第一次離家，很是害怕，哭鬧不止，讓我不忍離去。而孫婆婆幾乎像是從我手中將女兒硬奪過去似的，接著便催我快走。走出老遠，還聽到女兒的哭聲。

可是沒過幾天，女兒再見到孫婆婆時，竟張開雙手去主動要孫婆婆了。看來孫婆婆帶娃兒還真是有一套經驗的。時間長了，我們也發現，女兒在這里雖然不免也沾染上了一些小市民的不良

習慣，但是看著女兒一日勝過一日的健康成長著，我們也就放下心來，并不十分介意了。過來人都清楚，要想找一個完美無缺的保姆，這在當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個傍晚，天落著雨，當我下班后趕到孫婆婆家去接女兒時，卻見屋門緊鎖。鄰居告訴我，老倆口帶著你娃兒去醫院了。我慌忙往醫院的方向跑去。在一條深深的巷子里，我遠遠地見到那輛熟悉的搖搖擺擺的童車。上面正坐著女兒，女兒的身邊還縛著一只雞。童車由孫婆婆推著，孫爺爺則撐著雨傘遮護著女兒。兩位老人的頭發和衣服都讓雨水淋濕了，女兒的身上卻未見一點雨水。

到家后，我問起孫婆婆為女兒看病的費用，她竟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說娃兒在我這里生了病，都怪我沒有照顧好，還要請你們多包涵呢!再說娃兒看病也沒花幾個錢的。

第二天，孫爺爺卻因遭雨淋而病倒了，這更讓我們覺得過意不去了。孫婆婆卻笑道：“只要娃兒沒事就好!”

月底，妻子特意給孫婆婆多付了點工錢。誰知當晚，卻又讓孫婆婆把多付的錢塞進女兒的衣袋里給帶了回來。

四

漸漸，我與孫婆婆院子里的人熟了起來，他們有時同我閑聊時便說，孫婆婆對你娃兒只有那么慣護了。你娃兒要啥就給她買啥，有時我們逗下你娃兒她都不許。院子里的娃兒要是碰下你的娃兒就要挨她罵呢!

這話我信。一次在孫婆婆的院子里，我曾親眼目睹到女兒在孫婆婆的叫罵聲中，追打著一個比她還高大的小男娃，這小男娃始終不敢還手，直到女兒把他推倒在地。

鄰居還告訴我，這個給人帶了一輩子娃兒的孫婆婆，常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就是“人家的娃兒也是娃兒!”

孫婆婆身邊有個小兒子同兩位老人住在一起。小兒子要結婚了，沒有房子，老人就將惟一的一間大房讓給兒子作新房。但卻與兒子有一先決條件：就是這間大房子仍然還是我女兒的活動場所。

這事我們一無所知。一次見女兒在那間已經裝飾一新的房間里，依然肆無恣憚地東奔西跑，上竄下跳時，我就厲聲制止女兒。孫婆婆這才告我：說好的，不礙事的，這里還是娃兒耍的地方……

有天去接女兒時，忽與孫婆婆新娶的兒媳婦在院中迎面相遇，她卻一反常態，不與我招呼，一臉氣嘟嘟的樣子。走近屋門，就聽到孫婆婆的數落聲：不要著急嘛，等她自己有了娃兒她就曉得了!

原來，女兒今天在新房中連闖兩禍：碰壞了一個花瓶；又在新床上遺了尿……

孫婆婆兒媳的肚子眼見著就一日一日地大了起來，那兒媳給我們的臉色也一日一日地變得愈發難看起來，孫爺爺病弱的身體也似乎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和妻子決定讓女兒離開了。對孫婆婆說起時，她覺得很對不住我們，說我再帶一些日子，娃兒就可以上幼兒園了，接著又深深嘆了口氣，說：只是我這里也確實不好待了。不然，我就去你們家里帶娃兒吧!

這主意倒確實不錯，況且兩家還相距很近。但是為了避免孫婆婆家庭的矛盾，我們還是婉言謝絕了。

五

離別的那天，我特意帶了個照相機，想讓女兒和孫婆婆合張影留個紀念。沒料到孫婆婆卻一再躲避，嘴里還說，我帶過的娃兒都沒跟我照過相呢!不要讓我這張老臉壞了這乖娃娃的臉喲!

孫婆婆將我們送到門口時，又依依不舍地抱過女兒，對著女兒的小臉不住地親著，眼淚跟著就流了下來，哽咽地說：這是我給人家帶的最后一個娃兒，真還有點舍不得她走呢!你們以后有空就帶娃兒過來看看我吧……

然而，我們一忙(可能也不完全能用“忙”字來作辯解)，竟再也沒有去過孫婆婆家里。直到女兒要上小學了，這才想起，該去看看孫婆婆了。

當我們買了些許禮品，一家人興沖沖地來到孫婆婆家時，卻讓我們目瞪口呆了：昔日熱鬧的院落已是杳無人音，空空蕩蕩。有人告訴我們，這里快要拆遷了，他們都搬到某某小區去了。

我們又尋到遠郊的那個小區，在密密匝匝，高高聳立的樓宇之間四下打聽著孫婆婆，卻一無所獲。

回家的路上，我忽有所悟，孫婆婆未必姓孫，可能只是隨著孫爺爺的姓而已。

這不免讓我有些內疚起來，照顧女兒這么長的時間，居然連老人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真是太不應該了!

直到今天，女兒都要小學畢業了，我寫出這篇小文的題目，還是只能落下這習慣而普通的三個字來——孫婆婆。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