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

葫蘆島成為日僑大遣返的輸送港口

60年前，在中國東北一個不大的港口城市葫蘆島，仁厚的中國人開始將105萬敵國的國民，其中包括一些曾經(jīng)直接傷害過中國同胞的日僑俘送回他們的故鄉(xiāng)日本。發(fā)生在1946年的這次遣返日僑行動，至今還令許多日本人感動，不斷有人越洋過海，前來尋訪他們的“再生地”葫蘆島。

葫蘆島地處中國遼寧省西部的錦州灣，東、西、南三面臨海，北端與陸地相接，猶如葫蘆漂浮在海面上，故而名之。1908年，清政府曾想在這里建港，后因發(fā)生辛亥革命而中斷。1930年，張學良與荷蘭治港公司簽訂合同，正式開始建港工程，但第二年因“九一八”事變而中止。遂計劃從1936年開始，用5年時間建成該港及其附屬設施。然而，在建完第一和第二碼頭后，第三碼頭剛修建一半時，戰(zhàn)爭就結束了。就是這樣一個當時尚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的粗陋港口，成為戰(zhàn)后百萬日僑遣返的出發(fā)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戰(zhàn)敗投降，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取得最后勝利。當時，滯留在海外的日本人約有660萬，其中軍人及軍屬330萬人，民間人士330余萬人（包括被押往蘇聯(lián)的47萬余人）。

為保證日僑順利遣返，中國方面先后成立了以李修業(yè)將軍為處長的國民黨東北行轅日僑俘管理處、以李敏然（李立三）將軍為處長的東北民主聯(lián)軍遣送日人管理處，以葫蘆島為輸送港口，自1946年5月初開始，先輸送國民黨控制區(qū)的日僑，由國民黨東北行轅負責組織實施；對于共產黨控制區(qū)的日僑，則由東北民主聯(lián)軍負責集中。

1946年5月7日，第一批日僑2489人，分乘兩艘輪船從葫蘆島港駛往日本，標志著葫蘆島日僑大遣返的開始。此后，在東北各地居住和羈留的日本僑民，按照計劃陸續(xù)集中到葫蘆島港，并從這里登船啟航回國。據(jù)統(tǒng)計，自1946年5月7日至12月31日，葫蘆島遣返日僑158批，計1017549人；1947年6月25日至10月25日，葫蘆島遣返日僑12批，計29627人；1948年6月4日至9月20日，遣返日僑計3871人。3年中，葫蘆島遣返日僑共1051047人。

日本向中國東北移民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武裝占領東北全境。日本狂熱的殖民主義者加藤完治提出了《滿蒙六千人移民案》，同時，關東軍大尉東宮鐵男也提出了“以在鄉(xiāng)軍人組建吉林屯墾軍基干隊”的建議。日本政府采納了他們的方案和建議，于1932年10月組建了第一個武裝移民團，侵入佳木斯附近的樺川縣永豐鎮(zhèn)。至1936年，先后組建五個移民團，總人數(shù)達3000余人。其間，日本向中國東北的農業(yè)移民尚處于試驗和準備階段，加之這些移民是按軍隊建制編成，全部配備武器，故稱其為“試驗移民”或“武裝移民”。1936年8月，日本廣田內閣把向中國東北移民確立為七大國策之一。在日本拓務省和關東軍的主導下，制定了《滿洲農業(yè)移民百萬戶移住計劃》，擬從1937年開始，在20年內向中國東北移民百萬戶，500萬人，每五年為一期，分四期施行，史稱“國策移民”。第一期計劃移民10萬戶，實際移入8萬戶；第二期計劃移民20萬戶，但因軍事上的失利，計劃無法完成。到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前，“國策移民”共10萬戶，30余萬人。“國策移民”是由政府組織的“集團開拓民”（甲種移民）、民間組織的“集合開拓民”（乙種移民），以及日本青少年義勇隊開拓團（義開）組成。“國策移民”大多數(shù)從事農業(yè)，也有少數(shù)專業(yè)移民和鐵路警衛(wèi)移民等。這些移民主要分布在三個地帶：一是與蘇蒙接壤的邊境地帶，約占總數(shù)的十分之四；二是大小興安嶺內側和松遼平原外側，約占總數(shù)的十分之五；三是鐵路沿線及重鎮(zhèn)，約占總數(shù)的十分之一。

日本武裝移民中國東北后，將中國農民趕出世代居住的家園，在中國的土地上建起了自己的所謂“樂園”，這一點在記載移往樺川縣永豐鎮(zhèn)的第一批“武裝移民”生活的《彌榮村要覽》一書中說得十分清楚：彌榮村移民團，是日本拓務省和關東軍在1932年9月組建的第一次武裝移民團。其成員主要是來自日本東北部青森、巖手、秋田、山形、宮城、福島、新潟、長野、茨城、櫪木、群馬等11個縣的在鄉(xiāng)軍人，共492人。經(jīng)短時間訓練后，于10月5日從日本神戶港出發(fā)，10月8日在中國大連港登陸。10月15日抵達佳木斯，成立“佳木斯屯墾軍第一大隊”，下設4個中隊12個小隊，各小隊以其所屬的日本縣名命名，如“茨山區(qū)”等。1933年2月，入殖樺川縣永豐鎮(zhèn)，后改稱“彌榮村移民團”。最初的移民者皆為單身，兩年后才接來家屬或組建家庭。移民團入駐后，即強行趕走當?shù)刂袊用瘢瑠Z占土地45000町步（約合44640公頃），并著手試驗繁育各種適合該地區(qū)生長的農作物和畜禽，以便為后來的移民團提供經(jīng)驗。隨著彌榮村人口的不斷增加，該移民團于1934年11月設置了彌榮村小學。截至1943年12月，該團共有295戶，1630人。

1936年4月，在試驗移民的基礎上，關東軍在偽滿首都“新京”召開移民會議，制定了《滿洲農業(yè)移民百萬戶移住計劃案》，提出在20年內向東北移民100萬戶、500萬人的龐大移民目標和具體實驗辦法。同年8月25日，廣田弘毅內閣正式宣布：向中國東北移民是日本國家之一。預計從1937年起，在20年內分四期向東北移民：即1937-1941年為第一期，移民10萬戶；1942-1946年為第二期，移民20萬戶；1947-1951年為第三期，移民30萬戶；1952-1956年為第四期，移民40萬戶。由此而形成了以農業(yè)移民為主的第三次移民高潮，史稱“國策移民”。

日本軍國主義打著“開發(fā)”、“開拓”旗號，大規(guī)模地向中國東北實施政治移民、工業(yè)移民、商業(yè)移民、農業(yè)移民和技術移民。而事實上，開發(fā)就是掠奪，開拓即為強占。就農業(yè)移民來說，到1945年日本投降前，日本帝國主義通過“滿洲國”政府和滿洲拓植（殖）公社，在中國東北掠奪土地2000多萬公頃，占東北可耕地面積的60%。日本開拓團把中國農民趕出世代居住的家園，迫使他們一部分進入城市，成為無業(yè)游民。一部分留在原地，成為日本開拓民的傭工。一部分遷往其他更艱難的地方，被稱為“縣內移民”。據(jù)統(tǒng)計，至1944年末，東北共有縣內移民45000戶。工業(yè)移民中的一些日本礦主和工廠主，一方面瘋狂地掠奪中國的資源和工業(yè)產品，另一方面殘酷地壓迫剝削中國勞工。在東北的大地上，凡是有礦山的地方，就有“萬人坑”。涌入到各大中城市的商業(yè)移民，強買強賣，壟斷市場，既打擊了中國的民族工商業(yè)，又對中國廣大城鄉(xiāng)居民盤剝。一些日本移民經(jīng)營鴉片煙館，嚴重地毒化了中國人民。此外，日本移民作為后備軍事力量，有的應征入伍，有的警戒軍事要沖，有的充當暗探，直接或間接地參與鎮(zhèn)壓和殺害中國人。

日本向中國東北移民，既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也把日本人民推進了罪惡戰(zhàn)爭的火坑，為戰(zhàn)后日僑滯留東北埋下了禍根。

日本無條件投降，百萬日僑大遣返

日本戰(zhàn)敗投降后，分散在中國東北各地的日本僑民，在缺少軍隊保護的驚恐狀態(tài)下，從四面八方向東北內地逃亡。當他們扶老攜幼，長途跋涉，到達哈爾濱、長春、沈陽等中心城市時，絕大部分成為衣食無著的難民，紛紛住進了設在當?shù)氐碾y民收容所。而一些偏遠地區(qū)的日本移民，在逃難途中被收留在地方收容所越冬（如齊齊哈爾、方正、海林、拉古、延吉、敦化、四平、通化、撫順等中小城市收容所）。難民收容所的日本僑民們，在等待遣返的日子里，由于饑寒、疾病，許多兒童和老人死亡，成為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殉葬品。當時任職哈爾濱日本人難民聯(lián)絡會的村井光雄先生回憶說：“1945年10月中旬，在哈爾濱某難民收容所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大約一天死亡30人……到1946年8月遣返時，這個難民收容所只剩下50多人。”一些婦女兒童得到中國人的善意救助，有幸存活下來，成為殘留婦人和日本遺孤。大多數(shù)日本僑民在難民所苦撐著，等待遣返的日子到來。

1945年9月29日，在中美聯(lián)合參謀長會議致中國陸軍總司令部的備忘錄中，最早提到“東北（滿洲）日人遣送計劃”問題；10月25日，中美雙方在上海召開第一次遣送日僑俘會議，制訂了《中國戰(zhàn)區(qū)日本官兵與僑民遣送歸國計劃》，原則規(guī)定：東北的日本僑民的遣送，當于關內地區(qū)日僑俘遣送后進行；1946年1月5日，中美雙方在上海召開第二次遣送日僑俘會議，美軍總部日僑俘遣送組長魏特曼上校提出：“關于滿洲之組織，至少需使用兩港口，其一預計為葫蘆島，若獲得允許，另一港將為大連。尤有進者，吾人希望于沈陽成立一美軍輸送總部，該地亦需有一中國之機構。華軍于哈爾濱、長春及齊齊哈爾，亦需設立遣送隊，俾使日人按時自內地移至港口區(qū)，實為必要。此等機構準備于4月1日左右開始工作，不得遲于5月1日。吾人必須于此等機構進入滿洲之前，獲得關于滿洲之充分偵察與情報。無論如何，目前必須采取步驟，選擇需于4月1日左右進入滿洲之司令官，并組織是種機構。”1946年初，國民黨東北行轅經(jīng)濟委員會主任張嘉璈傳達了行政院有關遣送東北日僑俘的指示。隨后，東北行轅日僑俘管理處成立，處長李修業(yè)和副處長劉佩偉、齊云階、彭克復都是少將級，其他各市縣均設立日僑俘管理所，所長由當?shù)剀娬獑T擔任。同時，東北僑俘管理處還決定出版《東北導報》，于1946年3月7日發(fā)行，為日文4版小報，每3日刊出一期。從5月6日開始改為日報，一直刊行到1947年9月5日，共出版498期。其中刊登的《遣送便覽》等內容，詳細地介紹了日僑俘遣返的相關消息和有關日僑遣返的各項規(guī)定。中國東北日僑遣返，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當時，中國東北的政治局勢比較復雜，既有國民黨軍隊控制的沈陽、長春及周邊城市，又有共產黨軍隊控制的哈爾濱、齊齊哈爾、牡丹江、佳木斯、吉林、延吉、安東（今丹東）等城市和廣大農村地區(qū)，還有蘇軍控制的大連地區(qū)。為保證日僑遣返的順利進行，1946年1月10日，軍事三人會議（中共代表周恩來、美國代表馬歇爾、國民黨代表張群）商定，設立北平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三人小組（共產黨代表葉劍英、國民黨代表鄭介民、美國代表羅伯遜），負責東北日僑俘遣返的整體部署，具體遣返工作由國民黨東北行轅和東北民主聯(lián)軍組織實施。軍調部三人小組協(xié)商決定：除安東日僑75000人由東北民主聯(lián)軍負責組織，陸路經(jīng)朝鮮、海路從鴨綠江口登船，大連日僑270000人由蘇軍負責徑直遣送外，在東北的其余日僑，無論是“國控區(qū)”的，還是“共控區(qū)”的，全部經(jīng)葫蘆島港遣返。據(jù)此精神，國民黨東北行轅軍調部于1946年4月與駐沈陽的中國共產黨代表饒漱石、伍修權商定，由軍事調處執(zhí)行總部美方代表遣送官裴爾上校赴哈爾濱與東北民主聯(lián)軍司令部遣送日人辦事處處長李敏然（李立三）共同研究共產黨控制地區(qū)日僑遣返事宜。裴爾上校在哈爾濱很快與李敏然草簽了《遣送東北中共管制區(qū)日人之協(xié)定書》。

據(jù)統(tǒng)計，自1946年5月7日至12月31日，在半年多時間里，經(jīng)葫蘆島港共遣返日僑俘158批，計1017549人（日俘16607人）；1947年6月25日至10月25日，對國民黨控制區(qū)內的留用日僑經(jīng)葫蘆島遣返回國共12批，計29627人；1948年6月4日至9月20日，東北戰(zhàn)事日緊，遼沈戰(zhàn)役即將打響，鐵路運輸中斷，有3871名日僑，從沈陽乘飛機抵達錦州，爾后從葫蘆島登船回國。至此，葫蘆島日僑遣返工作結束。3年中經(jīng)葫蘆島港遣返的日僑總數(shù)為1051047人，史稱“葫蘆島百萬日僑大遣返”。

葫蘆島日僑出現(xiàn)大遣返，是中國人民博大胸懷和人道主義精神的體現(xiàn)。對這些昔日敵國的國民甚至有些是直接傷害過中國的敵人，中國人民沒有以暴易暴，而是以中華民族的寬容和仁厚，向他們伸出援助之手。

許多歸國日僑尋訪他們的“再生地”

葫蘆島日僑大遣返，至今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了，當年從這里踏上歸國之路的日僑俘，大多已經(jīng)作古或成了古稀老人。

現(xiàn)住在名古屋的退休教授間瀨收芳先生對自己在中國石頭村的經(jīng)歷，一直念念不忘。他說：“我們100多人多虧得到石頭村人的無私照顧，才得以生存下來。石頭村人的厚愛，我們同行的人誰都不會忘記。照顧我們的老人自己也有小孩，看到房間住不開，就將自己的小孩送到別人家。當時我15歲，連病帶餓，身子很瘦，奄奄一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奶奶把我抱在炕上，又端來一盆溫水給我擦洗雙腿，一直到擦暖了為止。老奶奶善良的心通過雙腿溫暖了我的心。如果沒有老人的幫助，恐怕見不到我的父母。”間瀨老人說，他這一輩子有兩個再生的地方，永遠無法忘懷：一個是石頭村，一個是葫蘆島。

日本著名作家國弘威雄，當年遣返時也是一個只有15歲的孩子。那段痛苦經(jīng)歷，一直沖撞著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1997年，他重返葫蘆島，佇立在當年啟航碼頭，思緒難平，百感交集。他在《葫蘆島大遣返》的電影劇本的前面寫道：“葫蘆島就連他的名字也將消失在戰(zhàn)后50多年的歷史峽谷中了。不知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對那場戰(zhàn)爭沒有清醒的認識？現(xiàn)在日本有三分之二的人是戰(zhàn)后出生的，我覺得有必要讓這些人重新認識一下戰(zhàn)爭所留下的災難，這就是我寫這個電影腳本的動機。”國弘先生為實現(xiàn)自己的夙愿，變賣家產，籌資來中國東北拍攝《葫蘆島大遣返》。他在影片介紹中寫道：“昭和年間（1926-1945）日本政府為了征服滿洲，把大批的國民移居到滿洲，有工人、官吏、隨軍家屬、技術員、開拓團成員及教育工作者等等。這支龐大的隊伍在日軍慘敗的時候成了悲慘的難民……許多人妻離子散，人們處在恐怖、絕望和饑餓中。為了盡快回國，有的人乘火車、有的人步行趕往葫蘆島碼頭候船回國。但是很多人沒等到船來就死去了。從1946年開始，歷經(jīng)兩年多的時間，約有105萬人經(jīng)由葫蘆島港回國了，對這些人來說，葫蘆島成了他們的再生之地……”該片在日本各地放映，引起強烈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