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陷阱

那天，天氣炎熱。我拖著沉重的箱子，一個人穿著粗布衣服走在繁華而孤寂的大街上，顯得與世界格格不入。那一年，是二○○一年，我十六歲，高一。

這個陌生的城市讓我產生恐懼感，因為我什么都不懂。他們所說的松下、索尼、安踏、阿迪達斯，李寧、哈根達斯……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我的心開始蠢蠢欲動。那一天以后，我穿上了虛榮的外衣。

我去教學樓的時候，聽見有幾個男生在后面議論：看，那就是18班的“村姑”，走起路來裝清高，還以為自己是公主呢!其實，連“灰姑娘”部比不上。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從此，我開始了我的“報復”計劃。

我向同學借來許多關于時尚方面的書，把他們所謂的時尚研究了個透。我把自己卷卷的頭發燙直了，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也用起了“松下”。所有的人都驚訝我的變化，而我只是在心里冷笑。可是每當我以各種理由“騙”爸爸的錢的時候，我真的很愧疚。為了彌補自己的不安，我拼命地讀書，我以為這樣可以減少一點自己的罪孽。

沒有忘記那幾個男生對我的傷害。他們是學校籃球隊和足球隊的，我們班也有。我理所當然地以我們班長妹妹的身份出現在他們的慶功會上。但是，他們誰都沒有認出我是曾經的那個“村姑”。

所有的男生都是難過美女關的。有一個男生，開始頻繁地給我寫情書，請我吃飯，看電影。當然，每次我都會如約而至，有的時候還曠課陪他打游戲機。正當他以為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時候，我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他。看到他失落的瞼，我沒有想象中的快樂。我在想，我是不是太殘忍了?很快我會安慰自己，這都是他自找的。

塵西是他們幾個中最優秀的人，也是我們全年級成績最好的。可是誰讓他那么看不起“村姑”?他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我開始經常去看他打籃球、踢足球。有時候還會給他買水、遞紙巾。雖然為他做這些的人不只我，可是我是在給哥哥的時候順便給他，讓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后來，我又找機會讓他給我講題。再后來，我不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了。我看過一篇故事，說女生追男生呢，要讓他習慣了有你在身邊的感覺，然后你再消失掉，他一定會來找你的。更何況我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先說出口的，不管是什么樣的原因都不行。有時候，我在想，我設計這樣一個美麗的陷阱，是不是太殘酷?

果然沒過幾天，我就在宿舍樓下看到了他。他的右手拿著德芙，左手拿著哈根達斯。我曾經說，我的男朋友就要這樣才能追到我。

他走過來對我說，歐陽，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喜歡你。

我接過他手上的巧克力和冰淇淋，點了點頭。我原來的計劃是，頭也不回地上樓，然而，手卻不由自主地出賣了自己。是因為什么呢?我整個晚上都在想。我和塵西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學校，連老師都知道了。

年級班主任把我們叫進辦公室，對我們說，你們快高三了，我希望你們為了彼此更加努力地學習，不管結果怎樣。我作為老師，想阻止你們，作為朋友，我該祝福你們。但我們沒有像很多人所預料的那樣分手了。

我看見塵西的表情，他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認真。而我呢?是以什么樣的心態來對待這段感情的呢?我是個從來不相信天長地久的人。

在我徘徊不定的時候，塵西說，他媽媽想見我。

我說，你開什么國際玩笑呀?

他說，我沒有，是真的。

我搖了搖頭，我不敢去。

做了壞事，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大的代價。那天，我接到姐姐打來的電話，說爸爸在煤礦井里受了重傷。我的心像被刀刺了一下，我幾乎暈了過去。我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姐姐坐在那里眼神很絕望。我不停地說，姐姐，爸爸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手術室門開了以后，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進去，看見白色的床單上，爸爸躺在上面，一動不動的，身下是一片鮮紅的血跡。我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我要留在醫院，姐姐堅持要我回學校學習。

我直接回了寢室，坐在床上，淚一直不停地流，怎么都止不住。爸爸幾乎是用生命作代價在供我讀書。天哪，我都用這些錢做了些什么!我就這樣一邊自責，一邊流淚，最后睡著了。

塵西打電話叫我下去吃飯。我像失去了靈魂一樣去了食堂。

塵西說，你在哭?

我說，沒有呀。

他說，還說沒有，臉上還有淚痕，想騙人也應該把臉洗了再下來。他用手幫我擦干凈了臉。這個動作，讓我很感動，我仿佛看見了爸爸的身影。我沒有告訴塵西，到底出了什么事。

姐姐告訴我，爸爸醒了。我飛奔到醫院，看見爸爸憔悴的樣子，我又哭了。我感謝上蒼，爸爸終于醒了。

爸爸說，乖孩子，別哭，不會有事的，好好讀書，爸爸還要看你上大學呢!

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說，爸爸，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姐姐說，爸爸以后可能會殘廢，歐陽!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呀，不能讓爸爸失望。我走過去抱住姐姐，我不想面對這一切。

我回到學校后，整理了一下情緒，我向塵西提出了分手。因為，高三了，為了爸爸、姐姐、我自己，我要做最后的沖刺。

塵西的臉，變得那么模糊，眼神是那樣的絕望。我在心里說，塵西，這本就是一場不該開始的游戲，就別那么在意了，好好學習，這才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

他說，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我說，因為……我還沒有開始說，他又說，我不要聽跟學習有關的原因，這對我們沒有任何的影響。

我說，除了這個，沒有其他的了。我起身，向餐廳外面走去。

他說，歐陽，難道到今天你還不明白，那時只是為了一時的好玩，并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為什么你到現在還不能忘記呢?

我從來沒有聽見他叫我全名，如此生氣。原來，他全都知道。他走過來，抓住我的肩膀，說，你真的只是為了報復我嗎?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有著無盡的憂傷。我點了點頭，我需要很大的勇氣來做這個決定。我是真的喜歡上他了。伹我不能讓任何的意外發生而讓爸爸失望，就算是放棄一生的幸福。有什么還比生命更重要呢?

他說，那么你的目的達到了，你可以走了。他的手松開了。我向外面走去，頭也不回。我們分手了，消息像光速一樣傳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那天，年級主任找我。他說，我以為你們會永遠一起努力。不管什么樣的原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去把塵西找回來。他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上課了。

我說，一個月?好，我去找。

他接著說，還要讓你見兩個人，他們馬上就到。

我一猜就是塵西的父母，果然沒有錯。

他的媽媽一進來就說，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我說，阿姨，叔叔，你們好!

他爸爸說，你就是歐陽蝶燁?這次要麻煩你了。

我說，都是我的錯，我一定會幫你們找到他的。

晚自習，我一個人站在頂樓，我在想，難道我真的錯了?還是我太自私了?我又何嘗不痛苦呢?可是我沒有他那么好的家世來作賭注。他到底去了哪里呢?以他們家的關系，居然沒有找到人?

我記得那次我跟他說，以后煮一種叫。愛情憶記。的咖啡，用來紀念我的愛情。他說，他要為我煮，就算以后分離。他會不會傻到真的躲在某個地方煮咖啡呢?

我們用晚自習的時間，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獲。還有兩個月就該“一模”了，我的心越來越急躁，后悔當初的決定。

那天，我去一家我很喜歡的咖啡店喝咖啡。我去結帳的時候，那位小姐說，你不等你的男朋友一起走嗎?他最近一直在這里學煮咖啡，他應該快下班了。我說，你說什么?你的意思是塵西在這里?這時，我聽見了一個久違了的聲音：玲姐，我走了。我抬起頭與他的目光相遇，太驚訝了。可是，他好像沒有看到我，自己一個人走了。我跑出去，跟在他后面，不知如何開口。

我說，塵西，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他停下來，影子在燈光下，拉得那么長，顯得那么孤寂。他看著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恨我?我說，回學校上課吧，快一模了，他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他繼續向前走。我跑到前面攔住他的路，說，所有的人都在找你，回去看一下吧，尤其是你的爸爸媽媽。

他說，請你喝杯咖啡，好嗎?

我沒有拒絕。我跟他去了他住的地方，原來他一直都在這里住，只是早出晚歸，他又不接電話，讓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失蹤了。

我說，你很聰明，要是你的爸爸媽媽半夜的時候到你這里來看一下，就不會發生“失蹤”事件了。

塵西笑了笑，沒有說話。我在客廳看電視。不一會兒，他端丁兩杯咖啡出來。我喝了一口，感覺還不錯。

他說，你知道這叫什么咖啡嗎?我搖了搖頭。

他說，叫記憶。因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把你從我的記憶堅刪除了。我只希望哪天你空閑的時候，還可以記起，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叫塵西，是那么地愛你。

我又有想哭的沖動，不能流淚，絕對不能。可是我卻看到了塵西的臉上有晶瑩的淚珠。我很想幫他擦掉，而我還是忍住了。

我說，塵西，我們就這樣好聚好散吧!我希望明天可以在學校看見你的身影。

他說，蝶燁，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們到底在哪個環節出了錯?我要回到哪里才能忘了你?

我說，所有的一切都錯了。我離開了他的家，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頭了。

無路可退，不如遠走高飛。塵西放棄了高考，直接飛去了日本，去尋找他所鐘愛的漫畫，尋找漫畫中的女主角。

在機場的時候，他對我說，讓我最后抱你一次，以后沒有機會了。聞著他身上的香水味，我想這輩子，我要怎樣才能忘了這香水的味道?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終于淚流滿面。我對自己說，選擇了，就放手讓他飛吧!

塵西幸福的笑，天真的臉，絕望的眼神……這一切都已煙消云散，沒有想到六月之后，一切仍然歷歷在目。塵西走的前一天，我去他家吃飯。我想起了從他的房間的電腦里傳出來的《剎破狼》，我再一次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