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

和風吹著三保的海灣，

撫摸著波濤上的漁船。

……

春風從我臉上輕拂而過，多么美好的景色!我身穿無重力羽衣，暢游在和煦的空氣中。

莊重而美麗的霞光向著天際蔓延，崇山峻嶺散發著嫩綠的清香。那座格外壯麗崇峻的山峰是富士山，我剛剛在它的上空離開定時艙。云彩猶如輕撫般沿著富士山的坡面慢慢爬升，銀光閃閃的山巒上披著潔白的殘雪。眼下來到蜿蜒曲折的海濱沙灘，波濤泛起的白色泡沫勾劃出一道與藍色海洋的分界線，散落著幾艘小船的大海靜謐空曠。仰望天空，一輪白晝的月亮朦朦朧朧地浮在天際……

我好容易來到了地球——上溯數千年的過去的地球。這是我向往己久的旅行。我在月球上的生活并不差，那兒有無可挑剔的空間城，有人工空氣、合成食物、清潔的住宅，還可以利用整形醫學把自己變成沒有一點兒瑕疵的美人，就像我現在這樣……但我總覺得少了什么東西。

昨天，我拜訪了時空旅行公司：“喂，我想到過去作一次旅行。”

一個男職員態度淡漠地說：“可以。但請你發誓保證：在旅行中不要改變過去，不要著陸，不要跟過去的人接觸。還有，決不能將現在的物品遺留到過去……”

“我懂!我知道時空旅行的戒律。”我打斷了他的嘮叨。

就這樣，我獲準作僅僅20分鐘的旅行，坐定時艙到數千年前的地球。我在天空盤旋飛翔，讓過去的景色深深烙進我的眼睛、耳朵、肌膚和鼻子里。多虧我來了!這是一個沒有斧鑿痕跡的美侖美奐的大自然。白色的鳥兒在空中翱翔，黃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我真想追上去用手碰碰它們，但想起自己的保證，只好不情愿地斷了這個念頭。

我掠過渺無人跡的海岸松林，波濤的喧嘩和大海的咸濕氣味吸引著我。真想摸一摸那白色的海浪啊，哪怕是短短的一會兒……我終于忍不住，在松林脫下羽衣，向大海奔去。海浪像母親逗引孩子似的抓撓著我的赤足，涼絲絲的，痛快極了。大海，宇宙中其它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大海呀!

只剩下10分鐘了，我戀戀不舍地返回松林，不由得吃驚地揉著眼睛：無重力羽衣不見了！剛才確實是放在這兒的呀。現在，我該怎么返回泊在富士山上空的定時艙呢?我可憐兮兮地四處尋找著。“你在找什么?”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海腥味的魁偉青年站在我身后，手里捧著……是那件輕軟的銀色羽衣!我情不自禁地喊起來：

“呀，我的羽農!快還給我吧。”

雖然嚴禁接觸過去的人，但我必須索回我的羽衣呀。青年笑道：“我頭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衣服，我想把它帶回去作傳家寶。”

“不行啊……”我的身體在顫抖。如果我把“未來。的東西留在過去，說不定會毀掉未來人的生活。我拼命用手背揩著眼淚，年輕人凝視著我，心軟了：

“你是打哪兒來的?”

“月球，是從月亮上來的呀。”我無意中說漏了嘴。

“你真會撒謊，要是再撒謊，我就不還你了。”

我抬頭望望天空，只余8分鐘了，真想坐下來哭一場。年輕人同情地說：“你真是從月亮上下來的仙人?你能用什么證實一下嗎?”

只剩下6分鐘了。我琢磨片刻，羞怯地說：“請你看看月球上的歌舞好嗎?”

“好，太妙了。”

“那你把衣服還給我吧，不穿上它跳不起來呀。”我焦急地說。

年輕人紅著臉遞過羽衣。我迅速穿上羽衣，騰空而起。只要時間允許，我要向小伙子履行我的保證。我一邊唱著月球上的霓裳羽衣曲，一邊翩翩起舞，漸漸向高空升去。這個年輕人會記住我嗎?也許他會把我當詐浮現在春天游絲里的幻覺?我用雙目凝視著年輕人，他仰望著我，眼神是多么的純真!可愛的青年，再見了!

年輕人、海灘、松林、濃綠的山巒，都在彩霞下漸漸模糊，漸漸變小。這樣善良的人們，為什么在兩千年后竟發動了一場戰爭，把地球變成彌漫著毒氣和放射能的死亡世界?殘存的人類雖然重建了人類文明，但地球母親卻再也不能復蘇了。

我終于按時返回了定時艙，回首俯瞰，那位年輕人已經溶化在霞光中了。

時光轉瞬即暝，

仙女要返回清冷的天庭。

羽衣隨著海風飄拂，

消失在滿天彩霞之中。

注：三保，是日本的古地名，在今天的歌山縣。小說開頭和結尾的詩引自日本著名戲曲作家世阿彌的作品《羽衣》。縮寫者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