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像手指間倏忽流淌的空氣,我們在成長,它卻悄然逝去,成為叫做記憶的東西。
因為偶然聽到老狼和葉蓓的一首《青春無悔》,便悠悠想起一些關于這首歌的往事。
那時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齡,小小的心里,不知都裝著些什么,竟然會如此傷感。剛一進高中校門,就郁郁寡歡,一切都看淡了,仿佛是經歷了多大的災難與磨練而突然成熟的英雄,全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總是裝出很深沉的樣子,不大喜歡和人交往,只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和聽音樂。我相信,只有這兩件事能給我快樂,所以我總是沉醉在這樣“小資”的世界里,并且很鄭重其事地在日記上寫道:我是獨立的存在,對世界并無熱烈的渴望,也無絕對失望的情緒!
所以,我木然地嗤笑那些校園里風花雪月纏纏綿綿悲悲泣泣又喜笑顏開的男男女女,并且為自己的超然冷漠感動。
但是,有時又覺得這種超然是因空虛而起,因為即使超然到不食人間煙火,但總不至于一遍又一遍地聽什么《青春無悔》吧?因此,很懷疑自己的虛偽。
特別是一次英語聽力課之后,我發現自己真的不是什么英雄。
冬日微雪,午后斜陽還寒。一場混混噩噩的午覺醒來,坐在外語聽音室里E5的位置上。
常常是這樣:待老師打開電源,我就把《青春無悔》塞進桌面上的播放機里,戴上耳機,一遍又一遍地聽“開始的開始……最后的最后!”直到下課,從無例外。
但是今天,我聽著歌從窗子往外看校園雪景的時候,特別是看到細細的白雪蔌蔌落下,無聲地鋪在地上的時候,覺得今天有些不同。
為大自然造物的精致感嘆的時候,旁邊的那位女生用一只鉛筆的尾端輕輕地敲了我一下,我回眼驚奇地看她,一張像雪花一樣美麗的臉上隱隱一陣緋紅。我摘下耳機,把自己的頭壓低到桌面,手按在操作盤上,輕輕一按,關掉播放,疑惑地問她:“有什么事?”
“能不能把窗子關上?”臉上寫著寒冷的微笑。
我表示可以,隨手把窗子關個嚴實,又撿起耳機戴上。
“喂!有音樂嗎?借來聽聽,真是無聊!”然后還是那種表情,但似乎變得有些自然了。或許是寒風被關在外面的緣故。
我搖頭,表示遺憾,并告訴她,只此一盒,并且僅此一歌,因為我已把它重復錄制了十遍。
她悄悄地從她的書包里摸出一盒吉他曲,放在我的桌面上。
“換來聽聽?開始的開始?”一臉的調皮。
“怎么知道?”我表示疑惑。
“聲音開得太大了,連老師都知道!”
“給!”我彈出磁帶,輕輕地遞給她。然后把她的磁帶塞進播放器里。是那首《綠袖子》,以前曾經轟轟烈烈地學習過一陣吉他,耳朵依然敏感。之后是另一首,《彝族舞曲》,很優美,指法還不曾忘記干凈。
陶醉間,腰間隱隱有點痛。
一只鉛筆!我關掉音樂,疑惑地斜眼望她。
一張憤怒的臉!卻又似乎有些委屈。
“你聽,你怎么能這樣!”
我彈出吉他曲,把《青春無悔》塞進,按下PLLY。
“能把窗子關上嗎……”背景是《青春無悔》的音樂。“當然。”“喂!有音樂嗎?太無聊了!”
天哪!原來我按錯了鍵,把開始和她的對話錄在了上面。青春無悔成了我倆對話的背景音樂。雖然聲音很小,卻清晰無比。
我開始不好意思起來。不知所措,只好任臉一陣一陣發燙。想憑我聰明的大腦趕緊運轉,好編成一個完美的借口以搪塞這個尷尬的突發事件,但有些困難,我像是脫光了衣服被扔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我向來不擅長用一些卑鄙下流的手法去接近女孩子,可今天居然給一個女生偷偷錄音。我覺得我實在對不起自己一向的風格。
“把磁帶給我,我聽聽還有沒有什么!”她兇神惡煞地伸過一只手來,滿臉怒氣與野蠻。
我不能抗拒,只好取出遞過去。
“沒收了,罪證!”沒想到她破怒為笑。
我心底的石頭稍稍落地。我呆呆看她,擠出一絲笑容。
“怎么,不服氣?!”她又轉笑為怒,瞪大眼睛,我卻看到她的眼珠澄清透亮。
“不敢。”我突然發現她野蠻得有些可愛。
自由對話的時候,我按下CALL鍵,又按下E4鍵,把臉轉向她。這時我也有了足夠的勇氣。她轉過身瞪大眼睛看著我,我也學著她剛才的語氣:“不可以!”
這回認輸的是她!我和她同時看了看四周的同學,都在嘰哩咕嚕地練習口語。我們開始了我們的對話,只是與英語無關。在對話之前,我悄悄地把她的吉他曲塞進播放器里,按下紅色的錄音鍵。
“喜歡音樂?”
“最喜歡!”
“不喜歡英語?”
“最無聊!”
“為什么喜歡音樂不喜歡英語?”我差點笑出了口水,看了老師一眼,確實是有些不協調。
“因為英語老師長得丑!”
“那我們算是知音?”
“才不跟你這種人做知音!”
“喜歡什么樣的人?”
“屈原,白衣飄飄,超凡脫俗!”
“你以為你是嬋娟?”
“只是喜歡不俗的人罷了,何必非要給別人安一個位置啊!”
“英語老師也不俗啊?聽說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呢。”
“可是……”她說不出為什么來。
“可是,可是你喜歡帥哥是吧?以貌取人可不好啊!”
“我喜歡!你管不著!嘿嘿!”她居然還做鬼臉。
“當然可以,可是你自己長得……我什么都沒有說啊。”可是那支尖尖的鉛筆又抵在我腰上了!
“不過,你這樣的女生還可以和我相配。我是說如果我不介意的話。”我既高興又害怕。說真的我還真有點喜歡上她了。但她手里握有兇器,性格又野蠻,一急會不會把我的花花腸子給捅出來?我真不知道。
可是她卻笑了,小聲說我不要臉,而后臉有些紅。
沉默。
一會兒,還是她先開口:“喂,不要臉的,一個學期過去了。你都裝深沉,不累啊?”
“哪有?啊?我只是找不到共同語言的人罷了,和一些俗人談話那才累呢,就像生活在兩個世界上一樣。所以只好自己聽音樂。”
“你知道別人怎么說你?”
“那是別人的事!”
“說你有個性!但有點特別!”
“無所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哎,你名字干嘛叫段言啊?”
“那你名字又叫什么王若瑾?”
兩人笑。
“塔希提島上的女人!”我說。
“什么!”
“你像高更的塔希提島上的女人!哈哈!”我小聲笑道。
她居然沒有生氣,撲哧一聲笑出來。
鈴聲大震。她邊收拾桌子上的書和筆盒邊說:“《青春無悔》下次還你,吉他曲現在必須還我!”
我慌忙把正在錄音的她的吉他曲取出來遞過去說再見!她一把抓去。
后來,一直沒有還我的《青春無悔》。
再后來是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她送我一臺隨身聽,我和她坐在校園深處的草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我們的《青春無悔》和那盒《吉他曲》。磁帶的最后,當然是我一手導演的惡作劇。
“喜歡音樂?”
“不喜歡英語?”
“為什么喜歡音樂不喜歡英語?”
我們聽著這蹩腳的對白,都撲哧笑出聲來。但笑著笑著,我發現有些不同。
我發現音樂變成了鋼琴曲cmon,韓國電影《我的野蠻女友》里那首感人的曲子。演奏了一段以后,是王若瑾的獨白。是她自己加進去的。說的是什么?這是我們的秘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