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從世界各國學術發展的歷史來看,進行學術探討,決不能固步自封,抱殘守缺,而是必須隨時應用新觀點,使用新材料,提出新問題,摸索新方法。只有這樣,學術研究這一條長河才能流動不息,永遠奔流向前,馮其庸先生來安徽考察,求證項羽“身死東城”還是“自刎烏江”?就是佐證。
早在二十年前的1985年2月,安徽省定遠二中教師計正山潛心研究史學,他撰寫學術論文《“項羽并非自刎烏江”,而是“死于定遠”》,在《光明日報》發表。引起海峽兩岸史學界注意,也引起時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馮其庸的關注,20年來,以追求真理著稱的馮其庸導師一直放不下這個歷史課題,去年深秋,他終于擠出時間又一次來到定遠,與計正山一起再次實地考察項羽當年垓下敗逃后的路線。
2005年11月15日晌午。定遠縣二龍鄉,在一條泥濘的鄉村道路上,“突、突、突——”一個農民正開著一輛手扶拖拉機運送幾位特殊的客人,他們急著要去四五公里外的虞姬墓。當地群眾認出坐在小手扶邊沿的是縣委書記賈朝峰、縣長李樹和縣紀委書記鄭斌,還有文化局長計正山,可坐在中間的這位老人是誰?原來他就是全國著名學者、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院長、八十三歲高齡的馮其庸導師,他博學多才,滿腹經綸,思維敏捷,德高望重。“突、突、突——”手扶拖拉機啃著深深的泥轍艱難地行進,時不時東倒西歪地晃當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翻下溝坎去,然而馮老堅持著一定要親眼看看虞姬墓。因此縣里領導只有陪護著他,手扶拖拉機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一座小孤山似的虞姬墓腳下,陪同的同志這才松了一口氣。
深秋的皖東大地,田野里仍有著片片綠色。沉睡了兩千年的虞姬娘娘在溫柔的陽光里迎接遠道的貴客。算起來,馮其庸大師與項羽、虞姬還是江蘇老鄉哩!馮老爬上高達數丈的虞姬墓一會注目遠眺,一會在腳下仔細地尋找什么。“這是典型的漢墓形制”,馮老似是自言自語地說。
“項羽究竟死于何地”?是“身死東城”,還是“烏江自刎”?多年來馮老一直認為正確答案應該去安徽尋找、從定遠、和縣求證。11月14日下午,馮老從合肥下飛機后謝絕了一切邀請和應酬,直奔定遠。15日上午,他先是考察項羽渡淮后去烏江途中必須跨越的池河。實地察看朱元璋建于洪武八年的池河大橋,接著又馬不停蹄地來到距定遠縣城東南30公里的東城遺址,即《史記》、《漢書》所載:“項羽身死東城”之故地。由于連日陰雨、道路泥爛,馮老考察東城遺址時只能棄車步行。他在崎嶇的鄉村小道上艱難行走三四公里,才到達遺址。馮老考察遺址,既要弄清城市方位,又要聽取當地群眾傳說,可謂耐心、細致。離開東城遺址已經十一點,陪同者提出先吃午飯,讓馮老休息一會,下午再接著看虞姬墓。但馮老聽說虞姬墓距東城遺址不遠,為節省考察時間不走回頭路,他執意看完虞姬墓后再吃午飯。不料虞姬墓比東城遺址更為偏辟,道路更為坎坷,顛簸近5公里的泥濘道路需艱難行走……幾個過路村民說:“只有坐手扶犁田拖拉機才能去”。“坐手扶拖拉機?”“八十三歲的馮老行嗎?”“行!”馮老看出了大家的顧慮,鼓勵大家說:“我在新疆考察7天7夜,全是在沙漠中行走,比這苦多了。”于是便有了“大學問家坐小手扶”的開頭一幕。

下午兩點,馮老才結束對虞姬墓的考察,又坐上了這輛手扶拖拉機回到了鄉政府附近。定遠縣領導尊重馮老“吃飯從簡”的要求,就近在鄉政府小食堂安排一頓農家飯菜,菜味道讓馮老“吃”出了農家人的樸實與厚道。夾起一塊青菜豆腐連聲說:“好菜、好菜”。當天下午,馮老不顧疲勞又驅車來到定遠縣爐橋鎮,他站在新建的窯河大橋上,西望淮南八公山,腳下是寬闊的高塘湖連接著波光粼粼的窯河,就是這大片的湖泊、沼澤,曾阻隔了定遠與淮南兩地人的世代交通。此處距正東方的古陰陵城約十五公里。馮老贊成計正山的觀點,認為這就是兩千年前項羽垓下南逃,陰陵迷路,被田父誤導后所陷之大澤。此時,正值夕陽西下,馮老久久注目這浩淼的湖泊,打開他隨身攜帶的數碼相機,連續拍下四五幅照片。
馮老在定遠3天,白天考察,夜晚查閱史書、地方志,每日至深夜才休息,他在《史記·項羽本記》中密密麻麻寫下了兩頁批注,并詳細記下考察筆記。據隨同馮老夫人考察的夏淥涓老師向記者介紹說,馮老夜里十二點前總是在看書、筆記、撰文,這是幾十年的習慣了,即使在新疆、在西藏、在中阿邊界的帕米爾高原上考察也沒有改變他的這個習慣。
馮其庸院長雖然年愈八旬,卻老當益壯,文思敏捷,反應迅速,他在實地考察陰陵城北少十步遺址時,連看稱贊那清澈的溪水并即興賦詩:“陰陵城北古山溪,躍馬飛馳有馬蹄,十步之遙嗟不及,灌嬰空見項王飛。”

馮老不愧為大學問家,有豐富的知識底蘊,深厚的文化內涵他對中國歷史上的重要人物、重大事件如數家珍,他在考察古代遺址時,陪同人員隨手揀起一塊殘磚瓦片,馮老便立刻能說明這是哪個朝代的。他在鳳陽考察淮河南岸的霸王城遺址時,親手揀起幾塊瓦片,感慨地說:看來這里在西漢之前就有城池,項羽倉惶渡淮后,借此城作短暫休整,以便收容他的殘兵,這是非常合乎情理的。因為垓下“潰圍南出時,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而“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余人耳。”僅六十公里,丟失七百騎壯士,項王是一定會駐足回望,至少也是要等一會的……
有一種魔力,它沒有太陽的熱烈,不似月亮的柔情,卻始終散發著明亮的光芒,這種魔力是堅持,是對自己毅力的考驗,對自己信念的追求,對自己熱愛事業的執著。
定遠三日,馮老幾乎沿著當年項羽敗逃的路線又重新走了一遍。他那嚴謹、求實、不怕艱苦的治學精神常常感染了我們,而馮其庸大師淵博的知識和謙遜的品格,更使陪同者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