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掠車轍

2005年的九月，兩支分別由本刊和新華社新疆分社的記者組成的車隊，從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且末縣城駛上了中昆侖山考察的路途。昆侖山東起青海省柴達木盆地，西至新疆帕米爾高原，橫貫塔里木盆地與藏北高原之間，平均海拔4000米～5000米。其中，經過且末縣境一段昆侖山脈因位于昆侖山中部，被稱之為中昆侖山。中昆侖山區面積六萬多平方公里。牧區因降水稀少、氣候異常干燥、冰川覆蓋面積較小，多為山地荒漠草原和高寒荒漠草原。由此，保護野生動物與當地的發展成為這次中昆侖山自然保護區考察活動的根本。

和田美玉出且末

地理坐標：且末

“和田美玉出且末”，和田玉是中國的國寶，早在七千多年前便已有記載，很多人都以為和田玉顧名思義產于和田，其實這是一種誤解。和田除玉龍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產子玉外，和田玉的山料主要產自且末縣境的昆侖山區，和田玉是大自然賦予昆侖山的杰作。在蜿蜒一千多公里的昆侖山脈的崇山峻嶺中，都蘊藏著豐富的和田玉礦。市場需求量大，必然導致人們盲目開采，從而造成對玉石資源的人為破壞。這種破壞同時也給中昆侖山自然保護區帶來了很大危害，例如破壞植被、濫捕野生動物，這也是初駛上路的考察隊在驚喜之余遇到的第一件擔憂的事。

地貌概況：

在環抱新疆的阿爾泰山、天山、昆侖山三大山系中，昆侖山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山峰表面巖石裸露，很少有植被，更不要說有森林、雪松。這主要是南面從印度洋吹來的暖濕季風被喜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阻隔，北面北冰洋的冷濕氣流經阿爾泰山、天山之后被塔克拉瑪干沙漠所吸收，很難在山區形成降雨，從而造成昆侖山海拔3000米～4800米的地區為高山寒冷干旱氣候，無夏季，只有冷暖季之分。下雨時裸露的山體很容易形成山洪，加劇了山脊的侵蝕和剝離，從而形成如今奇峰突兀之勢。只有在寬闊的山間谷地和高山草原，才能尋覓到綠色的植被和歡快的生命。

車行昆侖：

考察隊16人分乘四輛車離開且末縣城沿315國道向昆侖山駛去。

車隊向木納布拉克洪水溝進發，溝口寬約二百米，呈喇叭狀，由洪水沖刷而成。河床里布滿卵石，小者如拳頭，大者如磨盤，不時有巨石兀立前方擋住去路，汽車只能在亂石灘中以每小時20公里的速度緩緩行駛。山溝越來越窄，由幾十米變成七八米寬，只能通行一輛車。車隊在峭壁峽谷中魚貫穿行，山腰中不時有涌泉灑落下來，給這寸草不生的干溝谷地帶來一點生機。

車隊爬出溝底，從海拔2500米處進入盤山道。盤山道原為牧道，現在勉強可供一輛貨車通行，半小時后車隊爬上海拔3000米高的洪水溝埡口。

越過海拔3000米的恰孜達坂后，眼前一片開闊，河谷寬約五百米，自東向西一條冰雪融化的河流從山下咆哮而過，車隊只能沿著山腰開鑿的盤山路貼著懸崖峭壁慢慢行進。從恰孜山谷流淌的這條河，就是車爾臣河的上游干流烏魯克蘇河。烏魯克蘇河發源于中昆侖山的主峰—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冰川，流經恰孜山谷北出昆侖山奔向且末綠洲，到臺特瑪湖與塔里木河相聚，滋潤著中昆侖山北麓千里沃土。

恰孜是中昆侖山區的古驛站，雖然路面為沙石，卻寬闊平坦。這時天氣突變，河谷刮起四五級風，沙塵彌漫。黑夜降臨，屋外狂風怒吼，沙塵肆虐，昏天黑地中看不見十五的明月。這是昆侖山中的中秋之夜。

昆侖古道之謎

地理坐標：昆侖鎮

昆侖鎮是貫通新疆與青海、西藏三省區的樞紐。近代以來，中昆侖山古道的神秘吸引著許多外國探險家。在眾多的探險者中，始作俑者當推法國探險家杜特雷依·德·萊因斯。1890年，地質學家杜特雷依受法國政府委派前往新疆與西藏考察。1893年9月3日，他率領一支探險隊從車爾臣（今且末）出發，進入中昆侖山的崇山峻嶺之后就失去了蹤跡。此時年僅29歲的瑞典人斯文·赫定正巧從帕米爾地區到達喀什噶爾，聽到消息后參與尋找失蹤探險隊的行動。1894年5月，當營救準備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時，失蹤一年的杜特雷依的助手格倫納特和維吾爾族向導帕皮巴依死里逃生回到了喀什噶爾，向公眾揭示了探險隊的命運。原來杜特雷依探險隊從車爾臣進入昆侖山后一路向西南方向前進，在無人地帶備嘗艱辛，翻越昆侖山到達藏北高原，并踏上了拉薩的北大門—那曲。后來由于達賴喇嘛傳下諭旨，下令阻止外國探險隊前進，杜特雷依一行被困阻在長江江源地區。一天，在雨中探險隊強入藏民住宅，走時又奪了藏民的兩匹馬，被兩百余憤怒的藏民圍追堵截。腹部受傷的杜特雷依被藏民抓住，投入長江源頭的激流。探險隊殘余逃到青海玉樹著名寺院拉布寺藏匿才保住性命。

一百多年過去了，當年杜特雷依探險隊進入中昆侖山區之后，從西南方進入藏北高原走的是哪條古道，他們是如何翻越昆侖山的？如果根據現在的情況來推測，杜特雷依探險隊當年所走的路，除了昆其布拉克牧場的古道外，當然就是沿車爾臣河和烏魯克蘇河逆流南上，翻越喀喇米蘭山口這條古道。這是從昆侖山到西藏那曲最便捷的路。

考察物種：野駱駝

野駱駝是目前世界上惟一靠喝鹽水和吃鹽堿性植物生存的珍稀動物，比大熊貓數量還少。國家已把野駱駝列為一級保護動物，全世界現存八百峰左右，分布于我國新疆和蒙古國，其中約有五百峰左右主要分布在新疆阿爾金山－羅布泊野駱駝自然保護區。阿爾金山－羅布泊野駱駝在2004年被列為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錄中的極危物種之一。野駱駝活動范圍很廣，生存能力極強，從阿爾金山北麓跑到南坡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所以尋找野駱駝是許多考察隊的夢想。

車行昆侖：

狂風呼嘯一夜，黎明時分悄悄停止。微風輕輕吹去遮天蔽日的滿天沙塵，使昆侖鎮顯現出本色。天氣晴朗便可以看見崇山峻嶺之巔的昆侖山主峰—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

一夜的休整之后，向東行60公里到且末與若羌縣交界的布拉克恰普牧業點，考察隊的基地就設在那里。然后繼續向東進入阿爾金山保護區的北部，觀察野生動物的活動情況。然而保障車出了問題，只能對考察計劃做出調整，將基地設在昆侖鎮。三輛越野車加足油并備油桶，考察活動結束后晚上返回昆侖鎮。往返行程大約二百四十公里。

沿著崎嶇陡峭的山道，映入眼簾的是貧瘠空曠的山谷、荒涼冷落的溝壑、植被稀疏的陡坡、礫石遍布的戈壁。整個山地沒有一棵喬木，低矮的灌木叢也不多見。車隊繼續向東，駛向兩山對峙的山陵。坡道上堆滿碗大的亂石，坡下是水流沖刷的溝壑，汽車只能騎著石頭顛簸著前進，遇到深溝再找淺溝繞行。就這樣車隊連續翻過三座石頭梁，十幾公里的路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此時來到了海拔4000米的另一塊高山草原，進入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

藏羚羊與守望者

地理坐標：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

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成立于1985年。它位于若羌縣境南部山區，北起阿爾金山，南至昆侖山脈，西與且末縣的吐拉牧場相交，東抵祁曼塔格山。區內有完整的高原生態系統和珍貴稀有的野生動植物群落，是世界上中、低緯度多年凍土大面積分布地帶。具有罕見的冰川套疊巖溶地貌和高原湖泊、河流、荒漠，是國內少有的原生環境保護較好的地區之一。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按野生動物種群活動范圍分核心區和緩沖區。核心區為以大黑山為中心的大九坎草原，南到鯨魚湖，北至阿牙克庫木湖，東臨庫木庫勒湖，西近阿其克庫勒湖，是藏羚羊繁殖棲息的主要地方；緩沖區則為阿牙克庫木湖以西、阿其克庫勒湖以北，直到阿爾金山南麓的高原地區，是藏羚羊活動的主要地方。

考察物種：藏羚羊

每年6月，藏羚羊在核心區產仔，7月～8月開始遷徙，9月是觀察野生動物的最好季節。除了藏羚羊、藏野驢、野牦牛外，還可以看到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雪豹、盤羊、金雕以及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棕熊、猞猁、雪兔等珍稀野生動物。

車行昆侖：

“旱獺，旱獺。”隨著叫喊聲，我們看見遠處幾只吃得滾瓜溜圓的喜馬拉雅大旱獺，它們以人立姿態，前肢懸垂于胸前，不時靜聽，機警地仰首四處張望。中昆侖山地區的旱獺分布之廣、數量之多、密度之大為其他地區所少見。

車隊繼續在布滿駝絨藜和鹽生草的高原上向東行駛。南邊是東西走向的阿爾金山的主支脈，山峰高約五千五百米，4800米以上為雪線，終年被積雪覆蓋；北面相對的為阿爾金山支脈蘇拉木塔格山，海拔6295米的蘇拉木塔格雪峰在群山中傲然挺立。

汽車向北一小時后，遠離牧場，地勢開闊平坦，兩山相距二十幾公里，中間有一條河流穿過，河流兩邊為起伏的丘陵地，水草豐美，很適合藏羚羊、藏野驢生活，是野生動物活動的主要區域。在這里發現了幾只鵝喉羚，細長的脖頸和細長的四肢，棕褐色的身體隱藏在荒漠之中，白色的臀部在遠處時隱時現。聽到汽車的聲音，它們很快越過溝谷，向荒原深處跑去。

為了保護藏羚羊，目前在新疆的昆侖山區已建立了三個保護區，即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中昆侖自然保護區、西昆侖自然保護區。

新疆三個藏羚羊自然保護區與青海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西藏羌塘自然保護區連成一片，保護區面積接近八十萬平方公里，對青藏高原的藏羚羊保護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新疆昆侖山一帶的自然保護區正是青藏高原藏羚羊長途遷徙的棲息地和繁殖地。三省區藏羚羊保護協會商定，2006年將聯合開展一次藏羚羊資源調查活動，屆時可能搞清楚藏羚羊種群數量及其生存環境狀況。

行出五六公里，在山梁上出現了一只藏羚羊，接著又出現了幾只，它們排成一隊，在“哨兵”率領下急速奔跑，很快就消失在山坡背后。在汽車的顛簸下有人陸續出現了高山反應，海拔表顯示，車隊已到4500米的高度。這時晴朗的天空被烏云遮蓋，氣溫驟降，從10℃左右降到1℃左右。接著下起了小雨，五分鐘后小雨就變成了雪花。高原氣候就是這樣，溫差極大，瞬息萬變。我們急忙穿上軍大衣，靜靜坐在車里觀察著窗外襲來的雨雪。

雨過天晴，夜空中的明月和星星為我們指明方向，在天地之間為阿爾金山畫出一道剪影。茫茫黑夜之中，平時光芒四射的車燈也顯得黯然失色，幾米之外分不清是土丘還是石坡，也辨不出是溝坎還是泥潭。凌晨一點，考察隊安全返回昆侖鎮。

野生動物的天堂

地理坐標：布拉克恰普

考查物種：藏野驢

藏野驢是野馬的近親，同屬奇蹄目馬科，但絕非馬，仔細觀察可分辨出二者有明顯的區別。藏野驢的臉比馬或家驢的都長，眼大如雞蛋，眼珠為黃褐色，鼻孔大而嘴牙尖利。藏野驢一般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干旱荒漠草原，適合粗食，如梭梭、鹽穗木、沙拐柳等，飲水有固定的地點，往往在湖邊、小河一帶活動。一般以幾十至上百頭集群活動，善于奔跑，喜歡與汽車賽跑。藏野驢在與汽車的“對抗賽”中，顯示了它們驚人的耐力和速度，它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像百米沖刺的短跑健將，箭一般地沖向前方。

最終，藏野驢總要從疾駛的汽車前越過才肯罷休，并以勝利者的姿態回頭張望著遠處的汽車。藏野驢的感覺器官很發達，其視覺和嗅覺也很靈敏。奔跑時山呼海嘯，天動地搖，是保護區內最壯觀的場面。據專家分析，昆侖山中的藏野驢目前有一萬多頭，已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車行昆侖：

凌晨6點，昆侖鎮還沉睡在夢里，在月色的陪伴下，又一次向布拉克恰普前進。上午10點，太陽高高升起時，我們到達了預定的地點。這里是遠離山脈的一片丘陵地帶，起伏的山坡草叢中還掛著露水，坡底的溪水結了一層薄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并開始漸漸地融化。按照野外考察的規律，觀察野生動物最科學的方法是，在動物經常出沒的地方，最好是在動物經常飲水的地方選擇隱蔽地點隱藏起來，用高倍望遠鏡觀察并使用長焦距鏡頭的相機拍攝。為了獲得一份野生動物的珍貴資料，許多考察者風餐露宿，在野外扎營苦苦等待，三天五天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是在海拔四千多米的昆侖山區，除了高寒缺氧，還要防備猛獸的襲擊。

經過觀察，隊員熱合曼很快在附近發現了藏羚羊的腳印，還有新鮮的羊糞，腳印沿著水溝向北延伸，很可能羊群到前面的河畔去飲水。一個山坡背后是一條寬約一公里的峽谷河床，雖然洪水季節已過，但冰川融化的雪水匯集到這里后仍然形成了一條條細流。大約有五六十只藏野驢正在前方河邊飲水，而另幾只藏野驢卻不飲水，站在干枯的河床邊在機警地四處張望。

看到不速之客出現，藏野驢迅速分成幾群，驢群跟著頭驢，整個隊伍排成一行，在風中高高揚起它的頭顱，翹起那沒有多少毛的細尾巴，沿河床向西奔跑，瞬間消失在峽谷中。

一群藏羚羊在對面山坡上張望。此時太陽開始偏西，在遠處雪山的映襯下，魚脊形的山梁上奔跑的一隊隊藏羚羊，如同一幅幅水墨畫出現在相機取景器里。盡管相距四五百米遠，我們還是捕捉到了這一幕幕激動人心的畫面。

昆侖山，古老而神秘的古道沉寂。然而，人際罕至之處卻是野生動物的家園。駕車越野在這片廣袤的荒原，引得動物引頸張望。幾天的考察，讓我們欣慰，因為動物的不設防也正說明了它們依然生活在自由的世界里。但愿，我們的到來，沒有給它們帶來任何驚擾。更希望，它們一直在這片古老而自由的王國里永遠自由快樂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