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推銷”火車票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我在廣州黃埔流浪了半個月，實在不行了，就找老鄉借了50元，決定去投奔在東莞打工的同學。

在廣州火車東站六號售票窗口，我把那張50元的鈔票遞進去，說：“買一張明天早上到東莞的票。”售票員接過錢，在電腦上劈哩啪啦地敲了幾下，隨即丟出來一張火車票，還有一張5元面額的鈔票。

我接過火車票和錢。不對呀，明天早上到東莞的普快票14元，他怎么才找給我5元呢？我再拿起火車票一看，“空調直快”“票價四十五”的大字直映入眼簾，而且，開車時間是下午18∶30分，即距離現在還不到一個小時。那怎么行？如果現在坐車去東莞，已經是晚上，何況還要轉幾次車呢！他肯定是賣錯了票給我。

我把票遞進窗口，說：“先生，你聽錯了。我是買明天早上的普快票。”他接過票看了一眼，說：“你怎么不說清楚？票都賣了，我也沒辦法。”說完又把車票丟出來。

我說：“怎么是我沒說清楚呢？是你自己聽錯了。給我換一張吧。”“你說換就換呀？”他愛理不理，末了加上一句，“要退票到二樓退票處去。”

我不由得有點惱火：“是你自己搞錯了，干嘛要我到二樓去退票？”我知道，在二樓退票處退票是要收取手續費的。這個損失不應該由我來承擔。

他不說話。本來他這個窗口買票的人就少，我和他這樣一吵，更是沒有人來。旁邊的人都看著我。我又把車票遞進去，放軟語氣說：“先生，求求你，給我換一張吧。”停頓了一下，我補充說，“我就這50塊錢，而且晚上還有事，不能馬上走。”老鄉那里是不能回去的，我今晚就準備在廣場上過夜。

他可能自知理虧，或者我老是站在這里吵影響不好，態度也轉好了，說：“我這里真的不能退票，你還是到二樓去吧。”

我不知道是他這里真的有這個規定，還是他個人的原因，但是，看樣子，我再站在這里也沒有用，他是不會給我換票的。罷了，算自己倒霉。

我拿起火車票趕緊往二樓跑。來到退票處，工作人員說，現在退票要收取50%的手續費，也就是說，只能退回25元5角錢。什么？就這樣白白丟了二十幾塊錢？又不是我的錯。我不甘心，說：“等一下再退。”拿過票又回到六號窗售票處。

看到我又拿著火車票回來了，那個售票員眉頭馬上皺了起來。我不管那么多，氣沖沖地說：“先生，我不能在二樓退票，我只能退給你。”我轉過頭，指著旁邊的人說，“你可以把票賣給他們呀。”五號售票窗口許多人正在排隊購買這趟“空調直快”的火車票。

“開國際玩笑。”說完這句話后，他就再也不開口了，最后索性閉上眼睛，雙手抱在胸前，任憑我在外面怎么著急、惱火、甚至哀求，他始終無動于衷。我真恨不得把他揪出來狠狠地揍一頓。

我也想享受一次“空調直快”，但是，我不能打腫臉來充胖子。快一年沒去過東莞，鬼知道去投靠的那個同學有沒有轉廠，即使他沒有轉廠，找回來的那幾塊錢也不夠搭公共汽車呀。

看著售票員這個樣子，我被氣暈了，然后泄氣了。就在我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子，看著五號窗口前等著買票的隊伍時，心里一動：何不自己把車票賣給他們？這個念頭就像在絕望的大海中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正向自己漂來。

心動不如行動。我拿著火車票，滿懷信心地走到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面前，說：“先生，是不是到東莞？我這張火車票賣給你，行嗎？”

他疑惑地瞥了一眼我手上的火車票，就轉過頭去。我不氣餒，又把火車票遞到他后面那個腆著肚子、老板模樣的男人面前，試探著問：“老板，買票嗎？我這兒有。”說完后，我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那個老板兩眼定定地看著我。有希望了，我心想。然后，他把手伸進口袋里在掏東西。肯定是拿錢包，我心里一熱，說：“老板，謝謝你！”他把手抽出來了，拿著的不是錢包，而是一部手機。他朝我揮揮手，再“啪”的打開手機翻蓋，“喂，喂……”在聽電話。旁邊的人都用各種眼光看著我，有的在小聲議論，有的已笑出了聲……我尷尬得直想找一個地洞鉆進去。

連吃兩個閉門羹，剛才滿腔的信心與熱忱早已跑掉了大半。我后退兩步，手里拿著那張火車票，感覺自己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無助感油然而生。茫然地望著面前長長的隊伍在緩緩地向前移動，我竟然失去了再去“推銷”火車票的勇氣。

一個打扮時髦，看上去有點精明的女孩隨著隊伍移到了我面前。女人天性善良，富有同情心，再試一下吧。我重新鼓起勇氣，把火車票遞到她面前，囁嚅著說：“小姐，買我的票吧，省得排隊。”說完后就像囚犯在等著法官判決一樣，忐忑不安地等著她開金口。

“我寧愿排隊。”她開了口，臉上的表情是高度戒備。看到我一臉的不解，她又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也不會去買票販子的票。”

什么？票販子，她居然把我當成是一個票販子？我沖口而出：“小姐，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是票販子。”我指著六號售票窗說，“是那個售票員搞錯了。”

“不管怎么樣，我是不會要的。”她的語氣除了不耐煩，還有不屑。

我苦笑著搖搖頭，自己一向遵紀守法，老老實實做人，現在居然成了令人討厭的票販子。而這一切，都是那個混帳售票員一手造成的。這樣想著，埋在心底的那股火氣又“唿”地沖上心頭，我決定找他再吵一架，出口氣后就上二樓退票處去退掉這張令我難忘的火車票。

“兄弟，你的火車票要賣多少錢呀？”就在我準備轉身的時候，旁邊一個四十幾歲，手里提著一個編織袋，像民工模樣的男人叫住了我。我猶如聽到了天籟之音，看著那個男人，感覺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樣親切，希望的來臨也把心中的那股火氣沖得無影無蹤。

我情真意切地說：“大哥，少5塊錢，40元賣給你，怎么樣？”并把火車票放在他手里。剛才那一聲“票販子”提醒了我，不給別人一點好處，誰會“冒險”來買我這張火車票呢？

“才少5塊錢呀？”他的表情明顯很失望。“要不，你賣給別人試一下吧。”他猶豫著，最終還是把火車票還給了我，然后提著袋子往旁邊走去。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主動向我買票的“救星”，我豈能輕易放過。我攔著他，誠懇地說：“大哥，我看你是一個好人。算了，再少5塊錢，35塊賣給你。”雖然心疼那10塊錢，但是總比在二樓退票處退票要強。

“這樣吧，30塊錢怎么樣？如果你愿意的話，我馬上付錢。”他回答得很干脆。

“30塊就30塊吧，車票給你。”我嘆了口氣，望著只剩下七八個人的隊伍，心中不由得越來越緊張，我不能為了那5塊錢而因小失大。

可就在他接過火車票正準備掏錢出來時，旁邊快步走過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沖著他喊：“爸，你干嘛？我不是跟你說過，車票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會買嗎？”語氣中滿是責怪。

那男人指著我說：“他的火車票才賣30塊錢，省了15塊錢呢。”“爸，你剛來廣東，不了解這里的情況。”他兒子瞪了我一眼，接著說，“總之，不要隨便相信別人，以免上當受騙。喏，車票還給你。”說完，從他爸爸手中搶過火車票，使勁塞在我手里，那意思好像我是一個無賴，死纏著他父親，硬是要把火車票賣給他一樣。

他這個動作把我殘余的一點自尊給激活起來了，雖然買賣不成，但是，自己的清白卻不能不說清楚。我看著他，強忍著心中的不快，說：“小弟，這里的情況是壞人有，好人也有，總之，不要把所有人都看成是壞人，是騙子。”我把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憤，“我不是票販子，更不是騙子。是那個售票員賣錯了票給我，如果你們不信的話，我可以叫他來作證。”我邊說邊向六號售票窗走去。

就在這時，廣播響了：“各位旅客，18∶30到深圳的K×次列車現在開始剪票進站……”

我猶如當頭挨了一棒，剎那間，整個人都呆住了，有那么幾秒鐘，我腦袋里一片空白，周圍那嘈雜的聲音也仿佛“唿”的一下安靜下來，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并迅速地流遍全身……

“啪！”正當我恍恍惚惚不知所措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我轉過身，看見一個二十五六歲、年紀和自己相仿、身材稍矮一點的年輕人正站在后面。待我回身后，他微笑著說：“老鄉，把車票賣給我吧。”見我沒反應過來，又清楚地加了一句，“我相信你。”

就像在絕望的漩渦中被人救上了岸，我回過神來，用力抓住他的雙手，激動得語無倫次：“朋友，兄弟，謝謝！謝謝你相信我，幫我的忙……”

他依然微笑著說：“不用客氣，我反正要買票。”說完抽了一下手。我反應過來，慌忙松開他的手，并且很快地恢復理智，由衷地說：“真的謝謝你。這樣吧，給我30塊錢就可以了。”說完就毫不猶豫地把火車票放在他手里。這個時候，最迫切的是把火車票賣出去，已經沒時間去心疼那15塊錢了。

他接過車票，拿出錢包，從里面抽出45元放在我手里，說：“不用，還是給你原價吧。拿好錢。”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看錯了聽錯了？他怎么啦？無數個疑問在我心中升起。但是，他那雙真誠坦蕩的眼睛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明白這一事實后，心里反而過意不去了，就拿起一張10元的鈔票放在他手里，說：“朋友，謝謝你的幫助，但是，我不能讓你吃虧的……”

他不等我說完就打斷我的話：“我吃什么虧呢？在售票處買還不是要這么多錢？”不容我再多說，他又把錢放回我手里，依然微笑著說，“出門在外，誰都有遇到麻煩的時候。好了，不用多說了，我要進站了，再見！”這時，檢票口只剩下兩三個人在驗票了。

我跟在他后面來到檢票口，心中所有的感激一齊涌上來，竟然不知說什么好。眼看著他最后一個通過檢票口，正往前走，我突然醒悟過來，這樣一個幫了自己大忙的好人，卻連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于是，我不顧旁人地大喊：“朋友，請把你的姓名和地址告訴我！”

聽到我的喊聲后，他轉過身，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我姓郭。朋友，祝你好運！再見！”

“再見！”我用力揮著手，目送著他一直走進通道的拐角處，千恩萬謝只化作默默的祝愿：朋友，一路順風！

如今，三年過去了，每當看到火車，我就會想起那張難忘的火車票，也就會自然地想起用原價買走我那張火車票的郭姓朋友。當其他人都自以為是地把我當成票販子或騙子的時候，是他用“原價”證明了我的無辜，也使我在以后的打工生涯中懂得：對別人少一點懷疑，多一點信任。害人之心不可有，幫人之心不可無。也許，別人正需要你舉手之勞的幫助。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