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年前的1976年,是現代中國歷史上一個極其關鍵的年份,中國人民已經在文化大革命的夢魘和浩劫中忍受、掙扎了整整10年;堅持現代化方向的國家領導人周恩來、朱德在舉國悲痛中辭世;天安門廣場上抗議的怒火被暫時撲滅,但悲憤的地火在神州大地深層運行;奪去近30萬人生命的唐山大地震既是在苦難之上的一次猛烈打擊,又象征了對倒行逆施的天怒人怨。
在這一年的9月,主宰中國命運的毛澤東主席從他的終身國家元首的位置上離開人間;緊接著,“文革派”領導骨干“四人幫”被成功抓獲。后來的一切以此為發端,1976年,因為毛澤東的離去,中國的命運改變;1976年,因為“四人幫”的覆滅,中國的道路轉變了軌跡。
1976年的政治大地震為隨后的“解放”制造了契機:國家擯棄長期占支配地位的左傾路線,個人擺脫人身依附的愚昧狀態。
中國人沒有一錯再錯,作出了正確的選擇,表明我們在毛澤東離去后,不愿意繼續生活在現代迷信的陰影中,在“最高指示”的提法不再流行后,不愿惟圣賢和經典之言是從,而要根據現實和自己的意愿決定前進方向。
歷史證明,1976年是這樣一個起點:國家的命運,人民的福祉,不再取決于某個人的生死,不再取決于一個人的意志、喜好、判斷,這當然是一個漫長的、曲折的過程,但歷史的方向不可逆轉。
我們終于回歸人類文明,而沒有游離于全球化的格局之外。
從1976年到現在的30年歷史,既是新穎奇特的,又是普通正常的,它的奇特在于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不能納入我們過去的經驗和舊有的思想框架;它的正常在于一切都可以用普遍的人性要求和人類經驗來理解和解釋,只要每個中國人對未來有夢想,對前途有渴望,只要人們的雄心與活力不被壓抑,聰明才智不被扼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所以,我們看到了知識青年返城的大潮,看到了已屆而立之年的“老三屆”與下一代同進考場,同入校園。新一代大學生中的77、78屆迅速填補了科學、技術、文化、藝術、教育的斷層,成為社會中堅,在各個領域里扮演主角。當然,我們也不會忘記他們只是同代人中的佼佼者和幸運者,他們的眾多同伴失落在社會底層的各個角落,成為改革大潮的旁觀者和改革代價的承受者,需要社會和同代精英的關注。
我們看到,獲得土地的億萬農民迸發出驚人的生產積極性和致富的創造力,看到以前的“引車賣漿者流”成為個體資本的擁有者和經營者,看到高學歷的白領和機關干部放下身段投入商海、汲汲于利,看到海歸們回到故土冒險和重新創業。那些在經濟上大獲成功的人收購文化產業,并有進發政治領域之志。對這個新興的富有階層,有人不吝阿諛頌揚,有人警惕和指責。其實,轉型期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當屬自然,有產者的作用和地位需由時間和歷史論定。
在1976年之前,“人民”、“群眾”、“工農兵”被說成是歷史的主人、社會的主角,但他們只是抽象的概念,他們的主人翁地位只落實在紙面上。之后30年見證了大眾文化的興起,一個明星時代也應運而生。政壇、體壇、文壇的明星,演藝界、產業界、金融界的明星粉墨登場,港臺之風大盛,粵語北進,符號和商標壓倒精神實質,掩蓋文化資源的匱乏和精神的失落,也消解著舊式計劃型、指令性的文化生產體制。
如果說,30年前我們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懷著簡單的理想,分享改革開放的共識,那么現在是處于十字路口,面臨復雜的矛盾和分化的利益;如果說,30年前的問題與爭執是要不要改革,那么現在的問題與爭執變成了要什么樣的改革;如果說,市場經濟在當初是必須為之正名和鳴鑼開道的新生事物,那么現在它成了備受爭議的現實;如果說,當時人們不假思索地認為效率、富裕和公正、平等聯系在一起,那么今天一些人以苦澀、無望甚至憤懣的心情對待自己被邊緣化,成為弱勢群體。改革的代價由誰來付,這是當前最尖銳的問題。
如果說30年前是撥亂反正、肅清左毒的時期,那么現在出現了左傾思想回潮的趨勢。面對嚴重的社會不公,面對猖獗的腐敗,有一些人開始懷念“文革”前和“文革”中的所謂清廉與平等,向往毛澤東式的、大規模群眾運動式的對搞特權的解決。他們忘記了或者是不明白,那是一個“全面專政”的時代,是父母和子女都不能講真心話還要劃清界限的時代。因為眼前的惡而淡化甚至美化過去更大的惡,是幼稚可笑的,是好了瘡疤忘了痛。腐敗和特權問題只能靠規范市場、健全和加強法制來解決,“文革”式的政治運動決不能重演。
時光以令人生畏的速度流逝,1976年呱呱墜地的嬰兒,現在到了可以成為社會中堅的年齡。他們沒有歷史的重負,“文革”對他們是遙遠的、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們以“紅歌黃唱”的方式領略當年的狂熱和虔誠,通過紅色旅游體驗40年前的大串連。也許,經歷過“文革”的一代不該用過去的苦難和荒唐干擾他們玩電腦和考“托?!?,但難道我們真有把握不擔心精神現象的重復,當社會分化驚人相似或變本加厲,當極端民族主義浪潮再次興起,當大國夢變為領導世界革命的狂想?
1976年的中國人單純,充滿理想和希望,認為應該追求意義,必須彰顯真理。今天的中國人復雜、世故,甚至犬儒,因為周圍的世界由熱變冷,由色彩鮮明、黑白分明變得駁雜、灰暗,由二元對立變得多元雜陳。在這意義稀薄、理想淡漠的今天回顧1976年,回望一路走來的30年,我們禁不住要呼喚當年的熱情、天真。確實,我們應該找回當年的活力與激情,因為只靠計算、慣性、照章辦事與應聲服從的民族是沒有未來的。
新的歷史和命運從30年前開始,更新的歷史和命運要從現在開始。
本期開始,本刊將陸續推出大型專題系列——“回望三十年”,通過一系列被宏大敘事忽略了的個人,一個個或隱或顯的群體,呈現30年來中國的巨大變遷,敬請廣大讀者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