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對真理與道德的批判

[摘 要]形而上學試圖為真理和道德奠定超驗的基礎#65377;而尼采認為真理和道德的真正基礎 并非超驗的存在物，像自我這樣的實體，而是權力意志#65377;現代人的精神的異化就源于對真理 和道德的形而上學的理解，必須對真理和道德進行價值重估，才能實現人類個體的創造性價 值#65377;

[關鍵詞]尼采;真理;道德;權力意志

[中圖分類號]B516.4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 6)06-0028-02

要研究尼采對真理和道德的批判，當然不能繞過康德的啟蒙思想和他的批判哲學#65377;尼采指出 康德為自己提出了描繪支配知識和道德要求的法則的任務，然而，他卻沒有對這些觀念進行 評價#65377;因而，康德的批判從總體上講是失敗的#65377;在尼采看來，康德的論證中的一個核心的問 題是努力在理性中為絕對命令的可能性奠定基礎#65377;這導致尼采去檢驗康德主張先驗判斷的可 能性所必需的假設#65377;這一假設就是先驗自我的觀念:一個可以同其在思想#65380;行為和情感中的 經驗的表現區別開來的非偶然的#65380;非經驗的“自我”#65377;尼采詳細解釋了自我觀念得以可能的 條件，從而削弱了人們對這一觀念的信念#65377;

尼采指出，對一個非—歷史的自我的信仰隱藏在我們的語言的結構中#65377;語言在哲學上不是中 性 的#65377;他寫道:“一些個別的哲學概念不是什么隨意的東西，不是什么自為地生長的東西，而 是在彼此的聯系和類似中產生出來的#65377;……恰恰在語言的類似性存在之處，以下情況完全不 可避免:由于共同的語法哲學——我指的是由于相同的語法功能的無意識的統治和引導—— 一切東西從開始起就為了一些哲學體系的一個同樣的發展和系列而準備好了，正像對世界解 說之某些其他的可能性來說道路看來已關閉#65377;”〔1〕P157在《偶像的黃昏》中，尼 采表明我們 對于自我和存在的信念是由于語言強加給我們的主——謂區別才可能的#65377;他在《善惡之彼岸 》中通過談及“我思”這個陳述解釋了這一點#65377;在這個陳述中事件思被分解為一個事件“思 ”和一個主體原因“我”#65377;這意味著我“在”思考#65377;我們的語言的結構已經確定了作為先驗 意識的自我的結構#65377;尼采斷言我們實在應該把我們自己從這種詞的誘惑中解放出來#65377;如果我 們停止對直接的語言的事實的信念，我們就會發現:“我從何處取來思想這個概念?為什么 我相信原因和結果?什么東西給我權利去談到一個自我，并且甚至談到作為原因的一個自我， 并且最后還談到作為思想——原因的一個自我?”〔1〕P153尼采認為語言和世界之間 并不存在必然的相關#65377;由此他把“自我”的問題從認識論的領域轉型到譜系學的領域#65377;

尼采認為人們之所以相信在語言中擁有關于世界的知識，是出于消除對未知的恐懼和憂慮的 本能#65377;對尼采來說語言是建立在美學的手段之上的，因為我們借助的把未知翻譯為已知的手 段是隱喻#65377;然而隱喻被轉化成概念并且它的美學身份被遺忘，這也使因果解釋的構造成為可 能#65377;人們把隱喻變成了抽象的工具概念，把突發的印象或直覺一般化為更少色彩的，冷冰冰 的概念，如此他們能按照這些概念去控制他們的生活#65377;

尼采認為自我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實體，而是由具有某種類似性的多種不同的狀態所組成的東 西#65377;在《道德的譜系》中寫到關于自由行動的中性基質時，他指出:“然而，并不存在這樣 的基質;在行動#65380;效用#65380;變易背后沒有‘存在’;給行動附加一個‘行動者’純粹是臆造出 來的，——行動就是一切#65377;”〔1〕P27在語言中自我被創造出來處理經驗#65377;因而因果 的解釋方 式也是一種虛構#65377;真正存在的是活生生的經驗的領域，而存在的領域只不過是一種信仰#65377;因 而，以《純粹理性批判》為典范的形而上學在尼采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65377;如果存在領域只不 過是一個加之于經驗領域上的虛構，那么在存在的本質基礎上的超越于其他活動之上的形而 上學就沒有價值了#65377;因此，尼采認為人們不能假設由道德和知識的理想所支配的這種活動的 價值#65377;必須要詢問這些價值的價值#65377;為了回答這一問題并且構建一種總體的批判，需要一個 既能作為解釋又能作為評價起作用的原則#65377;這個原則就是“權力意志”#65377;正是追求權力的意 志，促使人們把真理和道德建立在一種超驗的形而上學實體——存在的基礎之上#65377;

尼采的現代性批判以西方現代人的自我精神異化為立論事實，他認為必須從根本上對現存的 一切意識形態，特別是對真理和道德進行價值重估，才能把現代人從異化狀態中拯救出來#65377; 因為真理和道德一直被認為是人類生存的最高目的，而且，作為普遍的由理智固定下來的先 驗絕對之物，真理和道德聯手扼殺了個體從事創造性實踐評價的可能#65377;因此尼采對現代性的 批判由顛覆真理和道德的絕對價值，破壞真理和道德的話語霸權開始，以對藝術審美的無限 推崇而告終#65377;

尼采認為人與動物不同，其最大的優勢在于他沒有任何先驗的本質，因而人可以根據自身的 獨特個性向各個不同方向自由發展，所以，惟有那些追隨自我意志創造性發展，擁有獨特生 命經歷和感受的人才是尼采心中真正的人#65380;完整的人#65377;但是，尼采痛心地發現“‘蟲’人已 經登臺，而且是蜂擁而至#65377;歐洲人正變得渺小和平均#65377;人還在繼續走下坡路，還在變得更仔 細#65380;更溫和#65380;更狡黠#65380;更舒適#65380;更平庸#65380;更冷漠#65380;更中國式#65380;更基督化#65377;”〔2〕現 代人寧愿 放棄獨立思考的權利，做一個符合社會規范的人，一個在大眾意料之中的人，一個喪失個性 的人，一個溫和平庸的人#65377;現代人的異化不僅是經濟剝削的結果，更是精神異化的必然，其 最大的淵藪是真理和道德#65377;

尼采從根本上質疑有待發現的所謂絕對真理的現實存在#65377;西方自柏拉圖開始真理就是理念世 界的合法居民，尼采對此看得清楚明白#65377;“‘真理’乃是一個不自相矛盾的世界，不欺人的 世界，不變化的世界，真實的世界——即一個沒有苦難的世界，因為，矛盾#65380;迷惑#65380;變幻乃 是痛苦的原因!”〔3〕但是果真存在理念世界和現實世界#65380;物自體與現象界的對立 嗎?尼采 斷然否定了兩個世界的并存#65377;“只有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虛偽#65380;殘酷#65380;矛盾#65380;有誘惑力，無 意義……這樣一個世界是真實的世界#65377;”〔4〕從這個世界中不可能推導出真理的存 在#65377;因此，對真理的崇敬已經是幻覺的產物#65377;

道德在人類社會占據著比真理更崇高的地位#65377;自蘇格拉底以來的歐洲史有個共同點 ，就是試 圖把道德的價值抬高到統治地位，超越其他一切的價值#65377;尼采立志成為歐洲有史以來第一個 道德質疑者#65380;批判者#65377;他手持特有的最高價值尺度——強者的權力意志，對道德，特別是歐 洲盛行的基督教道德進行了徹底的價值重估#65377;尼采認為根本不存在道德事實，道德只是對一 定現象的闡釋，確切地說，是一種誤解#65377;道德只是記號#65380;只是征候學#65377;康德所謂的道德律令 的自由與強制在尼采看來純屬理論構造的無根臆想#65377;道德是對生命本能的扼殺，道德虛構了 一個并不存在的永恒的完美的彼岸世界，以此來非難人類在此岸的真實生存#65377;所以，“幾乎 每一種迄今為止被倡導#65380;推崇#65380;鼓吹的道德，都是反對生命本能的，它們是對生命本能的隱 蔽的或公開的#65380;肆無忌憚的譴責#65377;”〔5〕

在尼采以前，道德被普遍認為是超驗自在的，它來自一個全知全能絕不犯錯誤的上帝#65377;道德 的要求成為全人類必須遵循的絕對律令#65377;尼采用譜系學的方法徹底地考察了各種各樣的道德 的生成的歷史，把道德律令歸結為權力意志的表現方式之一#65377;同時尼采以基督教道德為例， 揭露了隱藏其中的種種血腥罪行和陰暗心理#65377;這樣，尼采實際上是降解了道德的神圣色彩， 把道德從天國拉回到塵世#65377;尼采希望達到的效果是，人類在識破道德的真面目后，能夠以此 掙脫道德的束縛，在善惡彼岸開展自我發明#65380;自我創造的新生活#65377;

對尼采來說現代性的問題存在于“對真理的意志”#65377;“對真理的意志”是基督教道德的內在 部分，它已經摧毀了其自身的價值的先驗基礎#65377;這一方面導致了虛無主義的弱的變種——悲 觀主義和自我麻醉#65377;另一方面，它也創造了克服虛無主義和基督教的奴隸道德的可能性#65377;通 過永恒輪回的原則尼采努力為一種教養出自治個體的文化奠定基礎，這些自治的個體確定規 定他們的目標的文化#65377;這種轉變使摧毀那種把每一種印象普遍化為無色的#65380;冷冰冰的概念的 禁欲者“對真理的意志”成為必須#65377;建基于這種對真理的觀念之上的科學在尼采看來是一種 反動的科學，它應該被轉變成一種積極的科學#65377;

尼采診斷現代的個體是有能力去掌握自己的，也有能力在基督教的禁欲主義道德之下去構造 一種強力意志#65377;成為自治的意味著人們不再只在與一整套價值的關系中掌握自己，而是他們 現實地確定他們的目標的價值#65377;尼采明確表達的創造這種可能性的學說是永恒輪回#65377;這種學 說可以看作是一次思想實驗，尼采在《快樂的科學》中這樣寫道:“假如有個惡魔在某日或 某夜闖入你十分孤獨的寂寞中，且對你說;‘人生便是你目前所過#65380;或往昔所過的生活，將 來仍將不斷重演，絕無任何新鮮之處#65377;然而，每一樣痛苦#65380;歡樂#65380;念頭#65380;嘆息，以及生活中 許多大大小小無法言傳的事情皆會再度重現，而所有結局也都一樣……’那個惡魔竟敢如此 胡說八道，難道你不咬牙切齒地詛咒他?還是，若在以前的話，你也許會回答他:‘你真是 一個神，我從未聽過如此神圣的道理!’……或者，你寧愿安于自己和人生的現狀，而放棄 去追求比這最后之永恒所認定的更強烈的東西呢?”〔6〕尼采指出，如果“永恒 輪回”成了我們文化的基礎，自治個體的存在將是必然的#65377;

尼采的思想暗含著一種新的社會科學的計劃#65377;他認為現在的科學是被消極的#65380;反動的#65380;否定 的概念所支配的#65377;科學家對事實和真理有太多的尊敬，而事實只不過是一種解釋#65377;科學對禁 欲主義的真理觀念越來越謙恭#65377;要看到什么是尼采意義上的真正積極的科學我們應該考察一 下他自己的著作#65377;他對語言學的分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65377;人們通常是從聽者的角度理解語 言的，他們認為語言是對事實的一種描述#65377;尼采夢想著一種積極的語言學，它只有一個原則 :一個詞僅在說話者想要敘說某事時才意味著某種事物#65377;這樣的語言學把說話視為一種真實 的活動#65377;尼采寫道:“主人的賜名權利后來發展到如此地步，他們擅自把語言的起源理解為 主人的權力的表述:他們說‘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用一種聲音規定任何東西和事件，并 由此將它們占為己有#65377;”〔1〕P11一個積極的語言學分析誰說和賜名，說話者把它運 用于什么 ，用什么去意指#65377;一個詞的變化意味著某人已經占有了它，因為他想要某物#65377;所以語言也是 一種權力意志的體現，人們用語言去整理事物，并賦予事物以意義，以有利于自己對事物的 利用#65377;這些原則同樣被應用于道德系譜學，尼采指出“善”這個詞是主人創造出來為他們自 己服務的，后來被奴隸從他們口中奪去，這些奴隸就能夠稱主人們為“惡人”了#65377;由此可見 ，尼采所設想的社會科學不再以禁欲主義的真理觀念為基礎，而以“權力意志”的原則為基 礎#65377;

[參考文獻]

〔1〕尼采.論道德的譜系#8226;善惡之彼岸〔M〕.桂林:漓江出版社，157.

〔2〕 王岳川.尼采文集#8226;查拉斯圖拉卷〔C〕.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217-218. 〔3〕尼采.權力意志〔M〕.140.

〔4〕周國平，譯.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C〕.384.

〔5〕尼采.偶象的黃昏〔M〕.31.

〔6〕〔德〕尼采.快樂的科學〔M〕.余鴻榮，譯.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230-231. 〔責任編輯:張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