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童年

年歲不大，倒很念想童年。

不知道我的童年應該從哪兒開始，又是從哪兒結束，不過，我總是記著這段時間——爺爺總把我送到姑媽家過暑假，直到他年邁，送不動了。也或許，人大了，不怎么愿意去了，想著，那可能便是童年的結束吧。

童年的大部分記憶便是姑媽家的那個挨著廟的房子，黑黑的木板做的墻。一座長著不少雜樹和長藤的土山，躲在上面很難被發現。一個胖胖的跟我很玩得來的小伙伴，叫他小胖吧，我們一樣大，恐怕智商也差不多，要不怎么總能一起找些都感興趣的玩意來搗鼓以致忘記回去吃飯呢。一條河，長著茂盛的水花生，里面能釣上來不少田雞。還有一座廟，奇怪，從來沒見過和尚。

使勁想，也想不起第一次去姑媽家的情景了。恐怕太小，但能肯定是爺爺帶我去的，童年里，帶我走得最多、最遠的就是爺爺。姑媽的家在城里，雖然也是城里的鄉下，種著田，但跟母親種的田不一樣，母親的田里收上來的都是稻子、麥子，姑媽家的田里一年四季長的都是好吃的蔬菜和瓜果，而且，姑媽家里喝的是自來水。是這些，開始吸引了我。

暑假的前幾天，我會比平時更用功些——想考出一個好點的成績，讓爺爺早點帶我去姑媽家，還可以把成績單帶過去，給小胖看。

一到姑媽家，還沒站穩，小胖便來了。每次見他，每次變胖。姑媽說，他能吃呢，一頓要吃三大碗，還要一大碗湯，你要向他學，多吃點，身體好。這是在姑媽家聽她常說的話。小胖聽了，倒是很得意。趁說話間，翻翻我的書包，看看我發下來的暑假作業是不是與他相同，長長本子，正面是語文題目，反面是數學的那種。他會高興地嘀咕一聲：“還是一樣的，做起來就快了?！?/p>

這以后，我們心里都像有了底，作業的事，自然就扔在一邊。剩下的事，就是想辦法，玩。

起先，我們當然會好好把這個土山玩個痛快。聽姑媽說，這個山叫北土山，廟叫北土廟。一般地說，有山的地方，也有廟，有廟的地方，總有山。這是我后來總結的。山上長滿了梧桐，葉子很大，還有一些小灌木，上面繞著鋸人的長藤。我們總是爬上去，沖下來，再爬上去，沖下來，不怕熱，也不會累，不厭其煩。后來，就在山上玩起了“躲貓兒尋”。有時，還能引來幾個路過的小孩子一起玩。人一多，我和小胖自然就是攻守同盟，互相打著暗號幫著對方。這以后，路過的小孩就不再是路過，每天都來，漸漸地，他們發現我們之間有暗號，嚷著叫著揭發我們，說我們“賭丑”。

好吧，那就換一種玩法吧——下河。不會游泳，只是在水里泡泡。小胖短褲汗衫一脫，把從家里拿來灌滿氣的黑輪胎往脖子里一套，一縱，撲通一聲，栽進河里。看著他在水里“手舞足蹈”的樣子，羨慕得厲害，自己只能在河邊小心翼翼地淌淌，摸幾個小蚌，拾幾粒小螺。有時，他會把輪胎扔給我，我也會像他那樣，躺在充氣的輪胎上在水里游走一會兒，很是愜意。只是小胖的輪胎太大，摟著它，很吃力。

不知什么時候，我們學會了釣田雞。隨便找個小的竹竿，系根細繩，末端穿條大的蚯蚓，懸在河邊的水草里上下一動一動，不一會，準有田雞跳上來撲食。這時，小胖拿著張好的袋子沖過來。一只肥肥的、身上帶著條紋的大田雞上就這樣上鉤了。它們在袋子里一蹦一蹦，還不停地叫喚，是在提醒同伴？總想不起來，這些田雞后來是怎么處置了，是不是都給了小胖？反正，我只知道釣上來一只我就高興一陣。

太陽快下山了，肚子里頭也咕嘟咕嘟打起架來。我們商量，從地里頭弄些什么吃吃，只是要看準了，哪是小胖家的地，哪是我姑媽家的地。我們分好工，一人摘，一人看，人來了，吹暗號。咳，那個田真是大，到處都有好吃的，香瓜、西瓜、黃瓜、番茄……為縮小目標，我們只是弄些小的瓜果。我個兒小，瘦，在田里頭游刃有余，小胖“人頭熟”，在外面替我看著。我們把弄來的東西藏到山上，然后在一棵大的梧桐樹下好好分享。正吃著，會聽到大人們在附近的山下叫喚我們的名字，那是到了晚飯的時間，該回家了。我們匆匆摘幾片大樹葉，擦擦手，擦擦衣服上的塵土——下山了。

第二天，我們還會再去找一些好玩的“項目”——拾香煙殼、拾附近皮鞋廠里的零碎牛皮、做彈弓打鳥、捉螳螂、爬石子堆、翻到廟里看看墻角的葡萄熟了沒有……直到臨近開學，我們才猛然想起那本長長的空空的暑假作業本……

現在，已為一個三齡童的父親。待他稍長，我會與身邊所有的年輕父母一樣告訴兒子：不能一個人下河，那樣危險；不能捕食田雞，那是益蟲；不能偷人家的果子，那不道德；不能……

唉，也許，他們都將在“不能”砌著的圍墻里苦練另一種生存基本功。

——這樣，想起來，那個童年，又是多么的幸福，自由，遙遠，伴著我的，有山，有水，有廟，有田，還有那好玩的小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