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駒

多年以前，到雷波黃瑯，初識馬湖。其純潔無暇之態令心靈陣陣顫動，另有傳說發人深省。說遠古時代，湖中藏有金馬駒，每夜出湖奔馳，狀如金色閃電。因其護佑，湖泊四周一派祥和。莊稼年年豐收，人畜歲歲興旺。后來，有人心生貪念，欲捕金馬駒，占為己有。金馬駒于一個晝夜交替時分奔往遙遠的地方。

——題記

一、從前：成長以及離別

黃金成為貨幣的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我的民族我的祖先

每一雙眼睛涌著透明的泉水

沐浴著金馬駒生長 金馬駒

騰起在午夜的閃電

給奏鳴曲給交響曲給一切聲響

染一層紫光藍光

刺眼的光從眼睛刺向心臟

一面永不破裂的旗幟

在狂風中在微風里在無風時呼啦啦地飄

荊棘在火熱的皮膚上栽種花朵

迎著天空灰色的青色的黑色的面孔

開放開放 驕傲啊

用蕎子用玉米釀成酒

倒進木碗倒進喉嚨

走呵走呵

所有的手拉在一起手指扣在一起

金馬駒在前面

走著優美的碎步

是在哪一天?

一個男人粗暴地撕破一百個女人的衣裳

是在哪一天?

兄弟把刀插進兄弟的胸膛

是在哪一天

善良的人啊長了一副狼的心腸

是在哪一天?

金馬駒奔向遙遠

奔向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是在哪一天?

別去問你的孩子

剛從你妻子體內降生的你的孩子

正在你妻子乳房上熟睡的你的孩子

別用手去觸摸

即使你已經洗過一萬遍

讓穿過茫茫塵霧仍然熾熱的陽光

擁抱他

金色的鈴鐺在他皮膚上碰響

悲哀的預言——孩子會長大

血啊會流淌

憂郁的夢想開滿山崗

二、英雄之死、神話誕生以及尋找

最后一顆星星在黎明時分悄悄逝去

老人最后一次睜開眼睛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

綻開孩童般的微笑

誰都知道

老人是最智慧的獵人

最優秀的騎手

誰都知道

老人是最勇敢的斗士

最深沉的歌手

誰都知道

老人的朋友敵人

親戚仇家

都頌揚他——媽媽驕傲的兒子

爸爸自豪的英雄

英雄臨死前脫盡邪惡的衣裳

誰也不敢正視

他清澈透亮的目光

請不要把皮鞭掄得呼呼作響

請不要抽打我們的心房

請不要讓我們在痛苦中死去

請不要讓我們在仇恨中死去

請不要讓我們在恥辱中死去

請不要讓我們在懺悔中死去

來吧。來編織一個美妙的神話

來吧。我們把心放進去

我們把心放進去

在遠古。馬群踏毀地里的莊稼

撞垮山上的木屋

馬嘴撕咬大人的皮肉

嚼碎小孩的骨頭

在遠古

塵土在晴朗而平靜的天地間彌漫

暗褐色的雪片病態地旋轉

腐敗的尸味落滿人間

在遠古。支格阿爾^①騎上了馬背

把一根鐵條勒進馬嘴

馬啊這萬惡之源萬惡之首

成了奴仆

在遠古。金馬駒躲向遠方

因為羞愧因為恥辱

騎在馬背上唱一支豪邁的歌

哈!烈酒一樣醉人

女人在你懷里激情地閉上眼睛

孩子們

纏著你要你帶他們到林子里去

去吧

在晚霞滿天的背景下再帶他們回來

最好扛幾頭滴著血的獵物。告訴他們

要善良要寬容要去尋找

金馬駒。用泉水洗凈身軀的每一寸

是男子漢就要扛獵槍

是男子漢就要挎腰刀

是男子漢就要見世面

是男子漢就要走四方

媽媽。我就要出發

每當夜來臨請為我唱起祝福歌

火塘里的火千萬不要熄滅

阿依姿詩嫫我美麗的妻子我永恒的情人

你的淚水真長真長

故鄉的河我至死不忘

口弦貼在嘴唇輕輕彈響

黃昏般的思念站在山崗

少年的身影

給綿綿群山定下孤獨的基調

山鷹在他頭頂無聲盤旋

多少年多少年

少年變成了風不化雨不蝕的石頭

山鷹照樣盤旋

千年百年就這樣過去了

云照樣飄

天照樣藍

群山照樣起伏

凝固的巨浪低鳴著無限厚重的波瀾

我的兄弟你回來了

回到了這塊生你養你的土地

這塊生長養子燕麥土豆玉米的土地

城里人稱你為“現代主義詩人”

其實你只是

在鷹爪杯上尋找不死的靈魂

其實你只是

在馬鞍子上尋找永遠的精神

其實你只是在尋找迷人的愛情

其實你只是在尋找美麗的人性

其實你只是

在一切尋找中尋找

金光燦爛的金馬駒

三、金馬駒之死(詩人的狂想)

一個平靜的夜晚

一池綠水幻化的輕云升得很高

一朵曇花

鼓起千百倍的勇氣

凄然一笑

就睡去

沒有一把牛角號

低沉地吹響悲壯的情緒

沒有一個丈夫不把妻子摟在懷里

沒有一個丈夫

記得起妻子清晰的臉龐

就在這樣一個時刻

金馬駒在遙遠的地方

死去

它穿一身嬰兒的服裝

它唱一支童年的歌謠

它就這樣走進黑夜的深層

它就這樣

走進永恒的大門

從此蘇尼^②的羊皮鼓敲得更瘋狂

從此畢摩^③的法鈴

搖得更響亮。綿長的金沙江

載著大涼山沉默的目光

流向北方流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