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

唐太宗李世民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著名的話：“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

鑒是什么？在久遠的古代，中華先人們只能臨水照面。后來，人們造出了盆，以盆盛水而照，方便了許多。這樣的盆，被稱為“鑒”——《說文》：“鑒，水盆也”。進入青銅時代后，鏡就出現了，由于它取代了“鑒”，因此古人們也將銅鏡稱之為“銅鑒”。于是，鏡與水，總是被古人聯系在一起。

最早的鏡究竟出現在什么時候，就很難說了，但是從目前已知的實物鏡來看，最早的鏡發現在距今四千多年前的齊家文化遺址中，那是黃河上游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早期文化，而齊家文化中發現的古鏡是銅鏡。當青銅時代遠去，當其他的青銅器皿都遠去很多年之后，銅鏡卻在中華大地上一直代代流傳，因此，鏡、銅鏡，可以稱做是青銅時代的一個見證。

古老的銅鏡，一般都被制作成圓形，這一造型是銅鏡外形的主流。

也許因為這個圓圓的形狀，也許因為它總是陪伴在愛美的女人身旁，銅鏡最遲從西漢開始就被人們當成愛情的信物來使用。從前的人相信常照鏡的人會將精魂或身影留在鏡內，因此將它贈予心愛之人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這種寄托著情思的銅鏡，總是與主人朝夕為伴，生時每日臨鏡思人，死后也以之隨葬，以此表示對情誼的“生死不渝”。一面小小的銅鏡里，不知道收藏了古代多少癡情男女的悲歡離合故事。

銅鏡愛情中最著名的代表人物，莫過于南北朝時陳朝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夫妻了。

徐德言與樂昌公主是一對恩愛夫妻，然而他們不幸生活在兵荒馬亂的年月，又不幸身處在改朝換代的旋渦中心。當隋軍攻破陳朝都城建康（南京）之際，徐德言將一面銅鏡分為兩半，讓妻子和自己各拿半塊，對樂昌公主說：“以你的才貌和身份，必不至于死，而是被送入權貴之家。到那個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假如我能僥幸得生，日后就去長安集市上賣殘鏡，以期夫妻相會的一天。”

抱頭痛哭之后，夫妻倆果然在戰亂中失散了。樂昌公主被送進了隋王朝權臣楊素的府邸，成為楊素的寵姬。失去了愛情和身份的樂昌公主在痛苦煎熬中生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得到丈夫還活著的消息，能夠與他重逢。此后，每年的正月十五，她都派人去約定的集市上賣那半面殘鏡。

三年后，賣鏡的仆人終于給幾乎絕望的樂昌公主帶回了一面完整的鏡子，還有徐德言凄愴的詩篇：“鏡與人俱去，鏡歸人未歸。無復桓娥影，空留明月輝。”

楊素很快就從仆人的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于是他廣邀文人雅士宴會，其中也包括徐德言。就在酒宴中，楊素將樂昌公主引到了席上。

在這樣的情形下夫妻重會，樂昌公主無限感慨。她即席寫下了這樣一首詩：“今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做人難。”

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夫妻的遭遇打動了在座所有的賓客，楊素也為之動容，于是他做出了決定，回復樂昌公主自由身，讓她隨徐德言返回故里。

經過三年的坎坷，銅鏡終于復圓，分飛的鴛鴦也重新團聚。徐德言和樂昌公主回歸江南故里，與大多數恩愛的平民夫妻一樣，過著平靜的生活，白頭偕老。

唐貞觀十年（636年），徐德言和樂昌公主在一年之間雙雙謝世，那面分而復圓的銅鏡與他們夫妻合葬在一起。

這段真實的故事，使中國人的成語庫中增加了“破鏡重圓”這個詞。它被用來形容夫妻失散重聚或離異復合的情形。

徐德言和樂昌公主生死相隨的時候，已經進入了唐王朝。在唐代，銅鏡的制作工藝進入了鼎盛時期。這段時間的銅鏡無論是形狀、款式還是裝飾，都豐富多彩。這些銅鏡有各種動人的名字，也有各種奇異的傳說。

唐朝銅鏡的流行款是菱花形，即鏡呈八角狀，邊緣有八朵花瓣為飾，銅鏡的背面還往往鑄有花鳥圖案。這種令人喜愛的形象，為銅鏡添了一個美麗的別名：“菱花鏡”。這個名稱一直跟隨著鏡子，直到清代。《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曾在酒宴中做《女兒吟》，仍然以“菱花”為鏡之名：“……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

除了“菱花”，銅鏡還有兩個雅號出自唐朝，一個是“容成侯”，一個是“壽光先生”。歷史上倒也有過容成侯，那是西代景帝時唯徐盧所得的侯爵封號。不過用在鏡上身上的兩個名稱都是出自晚唐宰相司空圖的游戲文章，與真正的侯爵拉不上關系。

對于銅鏡，最大也最離奇的傳說，莫過于“照妖鏡”。說是有這樣的神奇鏡子，魑魅魍魎在其中難以隱形、難以逃遁，只能任憑法師處置。

據《西京雜記》說，秦始皇的宮里有一面方鏡，寬四尺，高五尺九寸，人在鏡中的影子是倒著的，假如照鏡人以手掩住心臟部位的話，鏡中便能顯現出其人的腸胃五臟以及疾病所在之處。假如照鏡人有淫邪之念，這面鏡子也一樣毫不客氣地表現出來，以至于秦始皇常拿這面鏡子去照身邊的官人，看見苗頭不對就喊打喊殺起來。這大約是后世“照妖鏡”說法的開山鼻祖了吧。

在所有的神奇銅鏡中，最神奇的莫過于“透光鏡”。現在這樣的透光古鏡傳世極為稀少，其中有一面西漢年間的就收藏在上海博物館內。

透光鏡的外表并沒有什么異常之處，和其他銅鏡一樣，正面光可鑒人，反面鑄造著花紋和字樣。然而只要對準陽光，透光鏡就立即有令人驚訝的現象發生：鏡面反射出來的投影中，居然有著與背面圖案完全一樣的影像，似乎它是透明的一樣。

在古人的心目中，透光鏡是非常神奇的，往往被認為有避邪的奇效，唐代文人王度說自己就曾經得到異人贈以一面古銅鏡，此鏡“承日照之，則背上文畫墨入影內，纖毫無失”。而此鏡“持此則百邪遠人”，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護主人邪崇莫侵。

對于透光鏡的原理，歷代學者都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其中還包括宋代大科學家沈括。他對此的解釋是，“文雖在背，而鑒面隱然有跡”。

1975年，現代科學工作者將沈括的推理更進了一步，以科學的方法進行了詳細的解釋：在銅鏡的鑄造過程中，由于精確控制原料配方和鑄造工藝，使銅鏡在冷卻過程中，鏡面形成與背面圖案一致的極細微的凹陷。這樣一來，鏡子反射的光線就會發生變化，投影中就會出現與背面圖案一樣的光斑了。在明白了這一原理之后，人們終于找回了失傳已久的“青銅透光鏡”鑄造技術，造出了現代透光鏡。

銅鏡的歷史從夏商時期一直延續到唐以后，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銅鏡最后還是從人類日常生活中消失了。銅鏡的衰落是從宋朝時候開始的，一是因為那時已經開始出現了玻璃制品，更重要的是當時的宋王朝嚴格禁銅。而到了明清，尤其是現代意義上的鏡子開始使用之后，銅鏡就逐漸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直到今天，它已經成為遠去年代的一個見證，完全離開了我們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