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葬

根娃爹努力地嚅了嚅唇，樣子像是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發出音來，就給自己一生劃了個句號。

根娃嚎了一陣子爹后，自己止住了淚，開始盤算爹的后事。爹病重不行時囑托過根娃，說自己死后不想再挨火燒，讓根娃把自己偷偷葬在自家的山地里，上面栽棵小樹方便以后念想時找著地方燒些紙錢。

根娃為了卻爹的這點心愿，找了前莊的五叔。五叔是當地有名的謀角子(方言，意為善于謀略的人)，又是村里的族長，平時村子鄉里鄉親受了委屈犯了難事，都會去找他，五叔多少都能給謀個滿意。就靠這，五叔在村里就有威信，甚至在鎮里也有些名望。

五叔告訴根娃，這人死后要火葬是有國家政策的，不走這條路恐怕不好辦。根娃聽了就在五叔家嚎起爹來，五叔心一軟，說我再給想想，你莫急。五叔琢磨來琢磨去，對根娃說，這事正著辦不容易糊弄過去，要不你就偷著給埋了，要不你只能歪纏著試試看。根娃說，爹把我拉扯了這么大，偷埋了鄉里鄉親的唾沫星子受不了，只要能風風光光地把爹送了，怎么歪纏我都干。五叔說，那你就這樣這樣，交待了一番。

根娃回去就搭了靈棚，借了喇叭放了哀樂；扎了紙馬紙轎，請了好手木匠做了大壽材(棺材)；讓風水先生替爹尋了福位，把爹的后事辦得是熱熱鬧鬧。村里人見了，都說根娃是孝子，根娃爹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根娃正操辦著，鎮上的民政來了人，讓根娃爹走火葬程序。根娃就按五叔教的，說，我沒錢送爹去那。來人說，你咋沒錢呢?沒錢你咋響得吹術?沒錢你咋扎的紙馬紙轎?沒錢你咋做的大壽材?根娃說，喇叭借的音響是自家的；紙馬紙轎親戚朋友隨禮的；壽材的木料是自家種的樹；就是供的飯菜也是自家地里產的；我花什么錢了?來人聽了，當即就撂下了話。國家政策你不服從就得挨處罰，處罰了還得強制執行，你服從不?根娃一把拽住來人，說，我咋不服從了?你給說說，我這不是沒錢送爹去火葬嗎?來人說，這是國家規定的，沒錢你自己想辦法，不服你就向上級反映。根娃說，好啊好啊，我現在就跟你反映。說著，麻利地從袋里掏出了一張寫滿字的紙片。遞給來人。

來人展開紙片，紙上醒目的標題《關于申請我爹免除火葬的報告》一下子就跳入了眼簾，申請理由很簡單，就是少錢。報告中羅列了諸如靈車租用、尸體暫存、哀樂播放、殯儀服務、骨灰盒、墓位購置以及親友往返等涉及用錢的地方共七大類四十二項，估算用錢約要四萬六千多。請求民政考慮自己每年打工只能掙到一萬元左右，刨去小孩讀書以及其他花費，每年只能存下兩千元左右，如爹按火葬程序走，自己需存齊二十年才夠，因此請免除爹按火葬程序走，就在自家山地里薄棺深埋不留墳頭，花個千把塊不至影響生活。報告上還蓋了根娃的私印。

根娃見來人已看仔細了，才對來人說，我是實在有困難，拿不出錢讓爹按火葬程序走，國家再有規定也不能讓我葬不起爹吧?請你們抓緊研究研究，就讓我爹葬在后山，現在三十幾度的天，爹在家放不了多久。眾鄉親聽了，跟著哄了起來，催來人回去研究去。來人看眾人起了哄，知道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就順著走了。

半天功夫，來人又到了根娃前，還遞了一張蓋著大紅圓印的通知書，讓根娃的爹必須走火葬程序，否則將強制執行。并口頭通知根娃說，你的申請已交到了上級部門，在研究結果沒下來之前，還得按通知書要求執行，要根娃主動配合。根娃說，你這是說人話嗎?三十幾度的天，我爹咋在家等你研究呢?根娃一激動就對來人掄起了喪棒。鄉親們忙給拉住了，并將來人向外搡。來人無奈，只得悻悻地走了。

來人一走，根娃立馬又找了五叔。五叔沉思了一會，對根娃說，你再寫一份《關于不能等爹免除火葬研究結果的報告》給民政上送過去，理由就寫天熱家里缺少降溫設備，死人不能在家等研究結果了。五叔還叮囑根娃，報告送上去當日如果沒回音，就立馬將人葬了。根娃立即照著辦了，當天沒見來人回音，就依著五叔的話，將爹葬在了自家的田里，沒起墳頭。

幾天后，來人又找了根娃，說研究結果下來了。申請免除火葬的報告上面沒批準，但同意免除相關費用；不能等研究結果的報告上面給批了，讓鎮民政立即安排火葬事宜。根娃對來人說，現在才批，我爹都葬后山了，總不能再起起來執行規定吧?來人當場就應答說，既然這樣了，你就得挨處罰了。說著，立馬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已開好的處罰通知書，一臉嚴肅地遞給了根娃。

晚上，根娃又請了五叔……

(責編/于衛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