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瘋狂喜愛蘭波的詩,為他的幻夢,為他的狂想,為他的明亮,為他的澄澈,為他詩歌當中那璀璨的光芒。于是,每天早晨,我到了教室便拿著他的詩集走到窗前,面向帶著清新氣息的陽光,讀那些新鮮、耀目、令人眩暈的詩歌。
蘭波的詩歌里,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他的代表作《醉舟》。尤其是里面的這些詩句:
真的,我的淚水已哭干!黎明令人心碎,
冷月無情,驕陽帶刺:
烈性的愛酒使我頭昏目眩墮入醉鄉。
讓我的船心進裂,讓我化入大海!
假如我向往歐洲之水,該是
那片陰冷的水潭,在芬芳的黃昏,
一個孩子滿懷憂愁地蹲坐,放一葉
小舟猶如五月的綺蝶。
讀到這兩小段的時候,我哽咽了,只覺胸腔里一股感情在激蕩,跟著那些詩句,上下起伏。我不得不閉上雙眼,來安穩自己的情緒。第一次在讀詩的時候,如此不知所措,如此欲訴不能。
《醉舟》的確是天才之作。詩歌迫不及待地在一個又一個意象間跳躍著,流變紛呈令人目不暇接。那些美麗的詞語肆無忌憚,綻放著蘭波對流浪、冒險、自由的所有向往。同樣肆無忌憚的,還有他的生命。
“我的生命不過是溫柔的瘋狂。”這是蘭波對自己生活的概括。
蘭波的詩,大多創作于十五歲到十九歲。《地獄一季》寫成后他就告別文壇,夢想著奇遇,在異國他鄉流浪、從軍、當攝影記者、走私軍火……“世界很大,充滿了神奇的地方,人就是有一千次生命也來不及一一尋訪”。蘭波的足跡無處不在:意大利、塞浦路斯、埃塞俄比亞、亞丁……以前那個“被繆斯的手指點劃過的孩子”消失了,他在法國乃至世界文壇上留下流星一般短暫的光芒之后,便十七成了一葉“醉舟”。
我想到了凡·高。
他們同樣是天才,他們同樣不被別人理解。他們,同樣簡單,如同孩子。
凡·高是個畫家,他用畫筆來表達對世界的不滿與憤懣,表達對現實的苦惱與無奈,也表達著自己那無窮而絕望的愛。而蘭波是個詩人,詩人是屬于一個理想世界的。看看蘭波,他希望砸碎淫靡,砸碎虛妄,他渴望陽光永恒,渴望月色無瑕,他要讓年輕恢復蔥蔥蘢蘢,他要讓愛情成為海枯石爛……但那怎么可能呢?于是結果只能是詩歌在他的生命里中斷,而他走向現實,以生命去實踐詩,延續詩。沒必要對他的后半生評論太多。我們能說什么呢?我們又有什么資格評說?每個人的生命都應該由他自己來選擇。蘭波結束詩歌,去追求幸福與自由,但是失敗了——就好像我們無法責怪凡·高自殺一樣,我們也無法責怪蘭波。直到臨終前,詩人還在問他的姐姐:“我們為什么生存?”
蘭波痛苦地質問人生,卻得不到回答。有許多人,他們發現了生命中那無來由的苦難,而為了解決這一困惑,他們直接取消了生命的意義——比如屈原,比如海明威,比如海子。從某種程度上說,蘭波還超越了他們,因為他試著去坦然面對,他試著去勇敢接受,盡管以失敗告終。這樣的結局并無詩意可言,但在詩人放棄詩歌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了什么?那里分明有著對生活的執著與熱愛。否則,放棄的絕不僅僅是詩歌。蘭波是用生命延續著他的詩歌旅程。那一葉美麗的醉舟,最終沉睡在沼澤中。
醉舟上載著一個叫蘭波的孩子,在芬芳的黃昏,滿懷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