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尼亞，歷史夾縫里的國家

近期，有兩件事使羅馬尼亞引起媒體關注。其一，去年１２月８日，美國國務卿賴斯在訪問羅馬尼亞期間，雙方簽署了一份有關在羅馬尼亞設立軍事基地的協定，羅馬尼亞因此成為第一個境內設有美軍基地的東歐國家。其二，有關美國ＣＩＡ在東歐國家建立“黑獄”的事件在歐洲鬧得沸沸揚揚，而被頻頻點名的除了波蘭，就是羅馬尼亞。怎樣具體評價這些事件姑且不論，但是，它們確實從不同側面顯示出羅馬尼亞與眾不同的“個性”，而對這種“個性”更多的還需要從它的政治文化的歷史發展去解讀。

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

中國人對羅馬尼亞的地理位置大概不會太陌生，曾風靡中國的羅馬尼亞影片《多瑙河之波》、《多瑙河三角洲的警報》和《爆炸》等，都有美麗的多瑙河的身影。

看看地圖就會發現，羅馬尼亞的地理環境具有開放和封閉的雙重特征。它臨近海洋，又有多瑙河經過，看起來對外交通便利。但實際上，羅馬尼亞的封閉程度幾乎和左鄰右舍那些山區國家差不多。構成國家南部邊界的多瑙河在喀爾巴阡山中切割出險峻峽谷，國土中西部又是廣大的山區，這就大大妨礙了羅馬尼亞和外界的往來。

連接羅馬尼亞和外界的通衢基本上只有兩條，一條從東北部越過摩爾多瓦通向北面的烏克蘭直到俄羅斯，另一條就是從南部通向多瑙河對岸的保加利亞，而這兩條通道又常為古代所謂的野蠻游牧民族盤踞。于是，羅馬尼亞縱然有良好的海岸，可直到公元前后羅馬帝國進入強盛的屋大惟皇帝時代，羅馬尼亞的最大海港康斯坦察還不過是羅馬的小小邊鎮。

作為羅馬后裔的羅馬尼亞

羅馬尼亞最早的民族達契亞人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民族意識。隨著羅馬帝國的擴張，達契亞人和羅馬人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公元１～２世紀之交羅馬皇帝圖拉真時代，羅馬尼亞已經成為羅馬帝國的一個行省。到幾百年后羅馬帝國滅亡的時候，這里的居民不僅使用了拉丁語，而且還把羅馬認作了自己的先祖，把征服他們的圖拉真皇帝當作自己的民族英雄，連國名也用上了“羅馬”二字，以羅馬為宗的民族意識一直延續到現代。羅馬尼亞憑著和羅馬的這些關系成為了羅曼語族的一員，也和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這些同語族的國家攀上了親戚，這在東歐國家中是獨一無二的。

從歷史來看，羅曼語系民族雖然有過羅馬帝國的輝煌，但在中世紀的歷史中總是顯得力量有限。另一方面，這些民族都以羅馬人的血統為驕傲，不愿意把自己稱為小國。結果它們既不愿和那些小國結成長期盟友，也不愿屈尊去做哪個強國的聽差，順潮而行、乘機而動便是它們的一貫方針。這樣的性格也決定了羅馬尼亞在東歐的獨特地位。相對東歐其他國家來說，羅馬尼亞似乎有見風使舵的傳統。正因為此，在２０世紀上半葉東南歐動蕩的歷史中，羅馬尼亞盡量避免與其他國家結下宿怨。

作為巴爾干國家的羅馬尼亞

但是，羅馬尼亞又是一個巴爾干國家，東歐地區國家的特點也深深影響著它。同是“歐洲的東方”，相互關聯的歷史和文化，使斯拉夫各民族把羅馬尼亞人看作是他們的一個天然“兄弟”。

另外，羅馬尼亞以東正教立國，加上蘇聯在“解放東南歐”的名義下幫助過羅馬尼亞獲得獨立，這就使得羅馬尼亞與俄國有某些相通之處。和俄國一樣，他們政治文化傳統中最神圣的東西總是與民族或宗教有關。在羅馬尼亞人的心中，永恒的祖國在東正教那里，是古代羅馬尼亞王國的那面旗幟。比如，在二戰期間，羅馬尼亞的實際獨裁者是安東內斯庫，前國王米哈伊還只是剛剛繼位的年輕人，手中并沒有什么太多實權。但是，作為國家精神的象征，他卻一直深受羅馬尼亞民族尊敬，是羅馬尼亞的民族象征。因此，當二戰行將結束，他準備拋棄納粹站到盟國一邊時，盡管國家實際權力掌握在獨裁者手里，但全國上下從共產黨到農民黨都很快團結一致，僅用兩天時間就推翻了獨裁者并且重組政府，舉國掉轉槍口向納粹反戈一擊，創造了二戰中的一個政治奇跡。再如，在東歐劇變后最初幾年里，羅馬尼亞國內工農業生產衰退曾經空前嚴重，國家幾近無政府狀態。然而，從蘇聯獨立出來的、曾幾何時是羅馬尼亞組成部分的摩爾多瓦，還是選擇使用了羅馬尼亞的三色旗和羅馬尼亞的國歌。不難看出，在這個國家的文化中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游走于大國之間

像其他中東歐國家一樣，羅馬尼亞也長期受制于東西方大國，爭取民族獨立在其發展過程中占有重要地位。但比較起來，羅馬尼亞人為國家的獨立和民族的統一付出代價要小得多。

自１６世紀起，羅馬尼亞的幾個政權都曾經被奧斯曼或者匈牙利控制，但它只是成為了一個屬國，還保留著內政方面的獨立性。在１９世紀俄土的拉鋸戰中，羅馬尼亞成了俄國壓制土耳其的籌碼，但最終它借助于俄國的力量于１９世紀７０年代實現了國家獨立。不過，這時的羅馬尼亞國家并不統一，不少領土還被別國占領著。羅馬尼亞的統一民族國家是通過第二次巴爾干戰爭和第一次世界大戰實現的。在第二次巴爾干戰爭中，羅馬尼亞與塞爾維亞、希臘、土耳其和黑山結盟，打敗了保加利亞并從后者手中奪回了多布羅加；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羅馬尼亞在戰局不明朗的情況下，先是中立了兩年，直到１９１６年８月才與協約國締約。奧匈帝國戰敗后，羅馬尼亞從匈牙利手中奪回了特蘭西瓦尼亞地區。

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羅馬尼亞又重與奧地利、匈牙利等國一起站到了軸心國一邊。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由于隨著德國在中歐地區的擴張，周邊國家匈牙利、保加利亞、南斯拉夫等都投入了軸心國的懷抱，羅馬尼亞最終由安東內斯庫掌握了政權，而安東內斯庫是德國納粹的堅定支持者；另一方面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蘇聯阻止羅馬尼亞與比薩拉比亞的統一，羅馬尼亞參加對蘇作戰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奪取比薩拉比亞。所以，在二戰期間，羅馬尼亞曾占領了該地并將其短時間地并入了羅馬尼亞。盡管如此，羅馬尼亞并沒有與蘇聯徹底決裂。１９４４年就在蘇聯重新奪取了比薩拉比亞而軸心國敗局已定的情況下，羅馬尼亞在蘇軍到來前推翻了安東內斯庫法西斯政權，從而避免了因法西斯政權與德國結盟而在戰后遭受太多的“清算”。

二戰之后，羅馬尼亞成了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面對蘇聯對東歐國家的大黨主義和大國主義，羅馬尼亞人又是表現出綿里藏針的態度，對蘇聯既追隨但又不完全聽從。所謂追隨，是指羅馬尼亞在政治經濟體制方面全盤照搬蘇聯模式，甚至搞得比蘇聯還蘇聯；所謂不完全聽從，是指羅馬尼亞表面上唯蘇聯命令是從，實際上卻另有打算。比方說，當初蘇聯指揮東歐國家開展國內政治清洗運動時，羅馬尼亞也積極參加，可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羅馬尼亞人沒有讓親蘇派清洗本土派，而是由當時的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喬治烏·德治清洗了親莫斯科幫派人的勢力，用心良苦也可見一斑。到１９５８年，蘇聯“放心地”從羅馬尼亞撤軍后，羅馬尼亞就更加不聽蘇聯的使喚了。于是，在１０年后蘇聯導演的華約五國鎮壓捷克“布拉格之春”的時候，羅馬尼亞不僅不參加，還拒絕保加利亞的軍隊過境。

總之，羅馬尼亞在東歐的處境一直微妙，似乎處于一個中庸地位上。羅馬尼亞和俄羅斯雖然有領土糾葛，但近代羅馬尼亞的獨立在很大程度上還要歸功于俄羅斯；另一方面，羅馬尼亞與西方有一定的血緣關系，可在政治發展上多半時候又不是站在一起。所以，羅馬尼亞在內政外交方面總是特立獨行，努力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的地方，也就是本文開頭所說的那種“個性”。

這就是羅馬尼亞，一個歷史夾縫里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