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騙術”詳解

1月10日，福建順達滌綸有限公司門前甚是冷落，大門上的封條在寒風中瑟瑟舞動。這家位于福建長樂市漳港鎮工業區的企業，作為之前在香港上市的中國特種纖維控股公司(簡稱“特種纖維”，0285.HK)中的核心資產，伴隨著特種纖維的停盤和除牌，從去年被法院查封以來，除了留守的幾個保安外，已經再難有任何一個工人進出。

而福建順達原來的主人，也是這場悲喜劇的始作俑者——陳順利，此時早已攜親戚遠匿加拿大。從2001年開始，這位前福布斯22號富豪陳順利，開始醞釀并組織特種纖維上市，再通過重復股權和資產抵押騙取貸款，隨后通過關聯交易轉移資金，并在淘空上市公司之后全身而退。

在陳順利離開之后，漸漸有人意識到，這一切只不過是陳順利一開始就導演的一場大騙局。而其中入局者，不僅有股市投資者，更有地方政府、中外金融機構、海外基金。

神秘富豪的第一桶金

2005年11月22日的一個下午，香港商業罪案調查科(簡稱“CCB”)接到報案，報案說原特種纖維主席陳順利涉嫌金融欺詐、編造會計報表等罪。此前的10月17日，陳順利控制的特種纖維被香港聯合交易所除牌，成為首家在港上市被除牌的內地民營企業。

陳順利這位憑借18.25億元人民幣個人身價榮登2002年福布斯中國內地富豪榜第22位的福建長樂人，行事甚為低調。關于陳順利的身世，目前流傳著許多版本。

按照福布斯的介紹，陳順利1962年出生于長樂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在1981年時開了一個服裝店和一個點心店，4年后開始做中蘇貿易，1990年，小有積累的陳順利與一位臺灣商人成立合資公司，從此與紡織纖維結緣。但在1995年他賣出所有股份，開創了“特種纖維”。在教育一欄，陳的學歷是大學，畢業于北京理工大學市場營銷專業。

而在一篇陳順利接受某媒體的專訪中，陳“父親早逝，在母親養育下，帶弟妹、幫大人出海、修補漁具”，從部隊退伍后在當地創辦了長樂市朝陽貿易公司和長樂市日用品廠，并淘到了第一桶金。

在陳順利的老家長樂市漳港鎮，有關陳的說法就顯得更多更雜。但疑問基本集中在1995年之前，即陳順利是否參過軍或念過大學，是開小店鋪還是開貿易公司。而對于1995年之后的陳順利，大家的說法大都一致，“1995年，陳順利從臺灣人的合資公司中退出，回到長樂，創辦了特種纖維的前身順達滌綸有限公司”。

據稱，順達公司投資達8億元，而其設備在當時是最為先進的。

“大家都搞不懂陳順利是怎么突然之間擁有這么多資金開辦如此規模企業的。”陳老家一位鄰居告訴記者。不明白的不僅僅是陳的鄰居，就連一些與陳有過生意上接觸的人也不明白。在他們眼里，就算陳順利1995年之前發展得很順利，但“那些小打小鬧能積累百萬的家產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空手如何套白狼

說起陳順利，就不能不說一家叫福建宏利工程有限公司的企業。它是陳順利“發家致富”的由頭，也體現了陳順利“空手套白狼”的高超財技。

1995年的時候，福建宏利擁有兩處地產。一處是位于福清宏路的福融商業城，共有十一棟未出售的8層商品房，而另一處，則是位于長樂市的宏航新城。“正是這兩處地產讓陳順利成立的空殼公司在1996年有了巨額資金開始真正運作。”知情人士告訴記者。

據稱，在1996年3月4日的時候，陳順利與福建宏利達成了一項協議，以5045萬元受讓福建宏利全資所持福清宏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股權，并擁有福融商業城的所有權。同年4月18日，陳順利再次與福建宏利簽訂協議，以5959.8萬元受讓福建宏利在長樂市宏航新城的房產項目。

“但這兩份合同生效后，陳順利并沒有付出一分錢。而是隨后將那些物業抵押給了銀行。”據該人士提供的一份資料顯示，陳順利把兩項未付款的物業抵押給工商銀行福建分行五四分行，分別獲得8500萬元的貸款和1.5億元人民幣的進口信用證。“那年5月，憑該項貸款和信用證，和順公司從日本和法國進口了有關生產設備”。

值得注意的是，陳順利得到兩處地產代價是1.1億元，而他在銀行獲得的資金卻高達2.35億元。據稱，一份由福建本地的地產評估中心出具的《評估報告》起到了關鍵作用。在這份報告里，福融商業城的價值達到了1.966億元。

“從這件事情上，你就知道陳順利的手法有多高明。也就明白了為什么陳順利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大量的資金。”知情人士稱。

獲得巨額資金的陳順利很快開始了企業生產，其產品也開始創出了牌子。據記者了解，早在1998年和順產品便被列為閩貨精品，1999年又被列為中國名牌產品，和順公司同時還被認定為高新技術企業。

“很多人都以為陳順利是實干家，但實際上和順（中國）和福建順達只是陳繼續騙錢的幌子。”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和順的投資和生產規模看起來很大，但實際上企業生產的量非常小。“大量進口的原材料都被他倒賣了”。

在一份來自海關的行政處罰決定書上，記者看到，和順在1998年4月至1999年8月之間共向海關申請了8本進料加工手冊。但和順在進口原材料后，僅將少部分用于自己企業的生產而將大部分材料轉賣給了其他紡織企業，偷漏稅達3340萬元。為此，和順被海關處以1670余萬元的重罰。

“企業虧損不重要，海關罰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撈到錢，并歸還收購福建宏利兩處房產時所欠下的本息共計1.3億的債務”。據悉，由于欠下巨額債務，陳把廠房及設備等都抵押給了福建宏利。而福建宏利為了拿回欠款，還向陳的公司派駐了大量人員并控制了財務專用章。

在此情況下，陳順利解困的路徑就是盡快上市融資，而和順（中國）與福建宏利簽訂的還款協議也證實了這一點。在這份2000年8月1日簽訂的協議中，陳順利承諾將在和順公司股票正式掛牌上市后3個月內還清福建宏利所有債務及利息。

“實際上，陳順利的上市計劃很早就開始了。”知情人士表示，早在1994年3月8日，陳順利就在英屬處女群島注冊成立了和順科技控股有限公司，并于1996年7月11日在香港成立了順凱集團和順凱國際貿易有限公司。

上市騙局

2000年，著手準備上市的陳順利在百慕大注冊成立全資公司Gigalink，由其全資控股和順科技。而后，再由和順科技全資控股順凱集團，最后將其在國內的所有資產注入順凱集團。這樣，一家上市公司的外觀就成形了。

在陳順利的招股說明書中，記者看到了和順的業績——1998年公司每股收益為0.03元，1999年每股收益達到0.09元。而到了2000年，每股盈利增長為0.13元，綜合營業額達到人民幣6.34億元，稅后利潤總額為1.82億元人民幣。

“很顯然，這些利潤都是假的。而招股說明書上募集2億港幣資金的去向，最后證明也是假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

據透露，陳順利曾公開表示將投資具有2000噸生產能力的氨綸項目和收購大連華陽工程。其中，氨綸項目尤其引人注目。但結果是，時隔多年，氨綸項目到現在還是一塊空地。

而在大連華陽工程收購上，陳順利玩的也是空手道。據悉，和順控股上市時表示將以4275萬元人民幣價格收購大連華陽工程98.75%的股權，但實際上，和順控股僅僅為了報表上的好看而收購該公司，并未支付任何資金。在上市完成后，陳順利在2001年12月28日以7600萬元的價格將公司還給了大連華陽原股東，上市公司也未收到一分錢。

“雖然和順控股上市所具備的所有東西都是假的，但這并未妨礙陳順利的上市步伐”。最終，和順控股通過了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并在利高證券、申銀萬國融資（香港）有限公司等的幫助下于2000年11月成功上市，并更名為中國特種纖維控股有限公司。

按理說，特種纖維以其優異的業績登陸香港股市，理應受到機構和股民的追捧。但情況恰恰相反，特種纖維在經過路演之后鮮有人問津。

一位券商告訴記者，特種纖維的業績實在是太好了，好得有些離譜，“和順生產的只是普通滌綸，每噸價格在5000元左右，利潤率僅7%。而處于高端的氨綸，每噸價格為2萬元以上，其利潤率才可達到30%甚至更高。所以，大家都懷疑那些利潤是特種纖維為上市而‘做’出來的。”

圈錢騙貸

從表象上看，陳順利的香港之行沒有太大收獲，但實際上光憑特種纖維這個殼，陳順利在日后圈到了巨大的財富。

記者得到的資料顯示，目前特種纖維涉及的銀行及政府貸款總計7.2億元，涉及單位包括：工商銀行五四支行（貸款總額2.66億元，房地產抵押）、光大銀行深圳分行紅荔路支行（貸款總額1.4億元，廠房機器抵押）、農業銀行福建省分行（貸款總額2235萬，辦公樓抵押）、光大銀行福州分行（貸款總額1665萬元，機器設備抵押）、東亞銀行廈門分行（貸款總額9387萬元，機器設備抵押）、中國銀行佛山分行（貸款總額3000萬元，無抵押）、浦東發展銀行東門分行（貸款總額2986萬元，機器設備抵押）、中信銀行香港分行（貸款總額2760萬元，機器設備抵押）香港怡泰福銀行（883萬元，機器設備抵押）以及福建省長樂市的數家單位。

在停牌前，陳順利所持上市公司的11.96億股，11.61億股分別抵押于友邦銀行、深創投、利高證券、臺證證券（香港）、Tonwell投資、敦沛證券、興偉聯合證券有限公司、La Salle Street Ventures、新鴻基、Top New Finance。

而這些銀行、財團貸款的抵押物，無一例外是特種纖維的廠房、辦公樓和機器設備。

工行福州分行五四支行，是最早貸款給陳順利的銀行，也是貸款最多的銀行，共計2.66億。而最早發放的一筆貸款，就是1996年陳順利將福清宏利的股權和宏航新城轉手抵押給五四支行，獲得8500萬元貸款以及1.5億元的進口信用證。

在此之后，五四支行又為陳順利提供了三筆貸款，均是在第一筆貸款幾乎分文未償的情況下借出的。為什么五四支行不在第一筆8500萬元貸款到期后及時追償，申請法院查封抵押物？

不論怎樣，最終結果是：“新貸還舊貸”。

但更令人叫絕的是，2002年6月，陳順利以特種纖維在佛山投建2萬噸無紡布項目的名義，用區區8200萬元的價格收購了總資產高達3.5億的佛山東利化纖有限公司。

公開資料顯示，佛山東利成立于1994年，總計投資超過5000萬美元。轉讓給陳順利時，佛山東利總資產約為3.5億元，負債2億多，凈資產在1億以上。但據知情人士表示，在轉讓時，佛山東利的債務已經全部剝離，剩下的是3.5億的凈資產。

陳順利入主佛山東利后，企業更名為和順東利特種纖維有限公司。但陳此時并未支付任何轉讓資金，也沒有資金投入生產，而是以上市公司特種纖維做擔保得到了中國銀行佛山分行3000萬元的無抵押貸款，隨后，陳順利又將和順東利一部分資產抵押于民生銀行深圳分行紅荔路支行，獲得8000萬元貸款。2003年8月25日，陳順利以福建長樂順氏集團的名義將和順東利股權作為擔保，從紅荔路支行再次獲得6500萬元貸款。

僅此一項，陳順利在分文未出的情況下獲得了銀行1.75億元的巨額資金。

套空上市公司全身而退

知情人告訴記者，陳順利在大量以上市公司資產和股份獲取高額貸款的同時，也在有計劃地逃避債務。

福建長樂順氏集團有限公司，原本是由陳順利持股60%，20%由陳國利(陳順利弟弟)持有，蕭天官(陳順利妹夫)和霍士智(中國特種纖維高級工程師)各持有10%，這些全都是特種纖維的董事。此后，2002年3月，陳順利將股權轉讓給了叔叔陳振祥，上市公司的許多資金都被以各種名義轉入該公司，被陳順利個人侵占。

同時，在特種纖維的業務中，偶爾會出現一個香港力麗集團國際投資公司的身影。據查證，根據2000年8月3日的一份協議，力麗集團以信托方式持有和順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福州和順新合纖技術開發有限公司及福州和順新合纖工程設計有限公司。

香港公司注冊處2004年7月28日力麗集團的“周年申報表”顯示，該集團由陳振祥和一個BVI公司共同持有各50%的股份。德勤報告顯示，力麗集團的最終受益人也是陳順利，只不過他將股份轉移到了其叔叔陳振祥手中，并將許多資產和貸款通過力麗集團轉走，以躲避債務。

在完成上面的貸款和抵押部署之后，2002底，陳順利開始醞釀放棄上市公司。

2002年，上市公司利潤從2001年盈利1.8億元猛然變為虧損3億。一位債權人說：“陳順利開始為虛增的利潤解壓，以掩蓋財務上的虧空。”盡管當時特種纖維公布的數據是總資產為14億，負債6億，凈資產8億，但“實際已經資不抵債了。”

而之前從銀行所獲得的貸款也被陳順利盡可能地進行了轉移。如2001年10月，特種纖維向東亞銀行借款8500萬元及其他銀行借款2900萬元，都被陳順利以采購設備的名義，向關聯公司福建吉馬進行了轉移。

2002年3月，陳順利將其個人實際控制的長樂順氏集團（注冊資本22768萬元，陳順利控股60%）轉讓給叔叔陳振祥。與此同時，陳順利將其個人實際控制的香港力麗集團股權也轉讓給叔叔陳順利。

一位追討欠款幾十個月未果的債權人，為記者勾畫出了特種纖維整番運作的線路：

“從欠賬購買地產項目，然后抵押獲得銀行貸款，接著購買機器設備辦公司，再到編制虛假報表上市，上市后再將募集的資金通過自己的關聯公司轉移，再利用上市公司進行股權擔保，獲得銀行貸款，再通過關聯公司將資金套走，不斷抵押或出售上市公司的個人股權，到最后上市公司被淘空后，將所擁有資產過戶轉移，最后放棄上市公司，以破產成功脫身。”

而相比于有物業抵押在手的債權人，那些手上以機器設備和股票為抵押的債權人更顯艱難。伴隨著特種纖維的停產和除牌，他們手上的這些抵押物，要么日益縮水，要么已成廢紙一張。

一位債權人對前景頗為悲觀，陳順利在香港做的是假報表，但在大陸做的是真報表，“只要陳順利這輩子再不去香港，無人能奈何他”。他感慨：在大陸和香港間，存在著巨大的商業欺詐空間，也存在著太多的法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