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漢語學習詞典用例的一般原則

摘 要 為提高面向外國人的對外漢語學習詞典用例的效度，本文歸納出此類詞典與供國人使用的詞典在用例上的四個區別性特征，并以此為基礎提出用例應遵循的九項原則，即解釋性、功能性、適應性、現實性、交際性、淺易性、協調性、兼容性、多樣性原則。

關鍵詞 對外漢語學習詞典 用例原則 效度

一

詞典用例的原則，是由詞典的類型、編纂主旨、讀者對象以及成書規模等因素決定的。這些因素不僅影響著用例的使用與否、數量及覆蓋面，甚至制約著用例類型、內容乃至語體風格等諸多方面。因此，在討論具體原則之前，有必要把這些制約因素梳理清楚。本文所討論的詞典，是語言類小型(一兩萬條目左右)對外漢語學習詞典，其宗旨是向母語非漢語者提供學習漢語的實用輔助工具，其讀者對象是處于廣義的基礎學習階段的外國人(以及海外華人)等。與一般供國人使用的詞典(如《現代漢語詞典》，下稱《現漢》)比較，此類詞典的用例至少具有四個方面的區別性特征：第一，由于讀者對象處于漢語學習的基礎階段，用例詞語應當講求基礎和常用；第二，由于讀者對象往往具有學以致用的迫切愿望，語句選用要以對詞語理解和運用有實用價值為前提；第三，由于讀者對象一般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知之不多，需要提供盡量廣泛的語言背景；第四，由于讀者對象缺少舉一反三的漢語認知能力，用例結構和樣式應該豐富，用例數量要盡可能充足。

用上述四個特征來衡量面向外國人這一特殊使用群體的部分漢語學習詞典，就會發現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用例效度不高的問題。所謂效度，即有效性。用例的效度是指用例有利于詞語的準確理解和正確使用的程度，它是用例質量高低的分水嶺。目前的問題主要表現在：用例內容和語言沒有完全跳出面向國人的詞典的路子，沒有充分考慮讀者對象的特殊需要；為用例而用例，語法無誤卻難以用于交際的“死”例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用例形式偏簡，構詞例和短語例偏多，句子例不足；用例數量總體偏少，等等。為探索提高用例效度的有效途徑，本文以四個特征為基礎，結合筆者編寫以學習漢語的外國人為讀者對象的《學漢語用例詞典》(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年出版，下稱《用例》)的實踐和理論思考，試就此類詞典用例的一般原則略加論列，以期引起方家的關注與討論。

二

供外國人使用的漢語學習詞典，其用例應遵循的一般原則至少有如下九項：

1．解釋性

用例應能輔助詞義理解，特別是詞語的抽象意義。由于釋義的核心是邏輯定義，使用語言一般較縝密、概括，往往會造成理解障礙，對學習漢語的外國人而言尤其如此。因此，這類詞典對例句兼顧釋義的要求更高。詞典如能通過用例給出語境，變抽象為具體，由隱含而顯化，必將有助于詞義的理解。例如“煩惱”，《現漢》釋為“煩悶苦惱”，是把雙音詞的各語素分別擴展成雙音詞來釋義。這種處理方法，對母語為漢語者或許有效，但對外國人來說恐怕不能真正“釋疑”，因為擴展后的詞語可能仍需解釋——“煩悶苦惱”又是什么意思呢?這時就需要借助用例了?！冬F漢》提供的兩例“自尋煩惱”和“不必為區區小事而煩惱”，都重在說明用法而非釋義，用詞又難，于事無補。在《用例》為“煩惱”提供的例句中，有這樣兩例：“最近，她和丈夫的關系不太好，這使她十分煩惱。”“她煩惱得吃不下，睡不香。”前例說“煩惱”的緣由，后例說“煩惱”的表現，這就從不同角度把“煩惱”蘊含的“不快、痛苦”義具體、形象地展現出來，相信對理解詞義會起到很好的輔助作用。

2．功能性

用例應能揭示詞語的句法功能。漢語缺少形態變化，詞語的性質又與其所能充當的句法成分并非嚴格地一一對應。這使得已經形成母語思維習慣的外國人，在對漢語作類比或套用規則時常覺茫然，而這一點供國人使用的詞典卻往往顧及不到。例如，疑問代詞“哪里”的“問處所”義，《現漢》的兩個例句是“你住在哪里?”和“這話你是從哪里聽來的?”。兩個“哪里”雖分別出現在動詞前后，但從功能角度講，則屬一類——都作介詞的賓語。《用例》中則還提供了另外四種功能：“你哪里不舒服?”(主語)“請問，友誼商店在哪里?”(賓語)“這位同學，你是哪里來的?”(狀語)“王老師是哪里人?”(定語)可見，《用例》的功能類型比較全面，有利于外國人全面把握詞語的句法功能。當然，用例反映詞語功能必須注意常用性，不宜將罕見、偶用的功能作窮盡式羅列。

3．適應性

例句的語境應該典型，與被說明詞語相適應。學習語言重在應用，也難在應用。要正確使用一個詞語，明確其使用條件至關重要。例如名詞“閑話”的兩個義項“與正事無關的話”和“不滿意的話”，釋義并不難懂，但對它們的區別和使用，離開語境的示范則不易把握。于是，針對前一個義項，《用例》提供的用例之一是：“你呀，應該閑話少說點兒，正事多干點兒?！本渲小澳阊健甭詭裨购鸵巹竦恼Z氣，“閑話”與“正事”、“少說”與“多干”又兩兩相對，詞義和語境已經初顯。提供的第二個用例是：“退休后，幾位老姐妹經常在一起說說閑話。”這又從“退休后”與“說閑話”之間某種關聯的角度對語境作了補充。針對后一個義項，《用例》也有兩例：“你總是閑話多，牢騷大，好像誰都對不起你?！薄霸诒澈笳f別人的閑話不太道德?！逼渲酗@示的信息有：“閑話”有“不滿的話”甚至“壞話”之義；其色彩明顯含貶義；常用于發泄不滿或者蓄意貶損；進而可知，其語用條件一般不在“自指”，而多為勸誡或批評他人。

對個別語用環境不夠充分的例句，必要時可在句外補足。如《用例》中“安全”有個例句：“高高興興上班，安安全全回家?！睘楸苊庾x者產生疑惑，在句前加上提示“(工地、工廠標語)”，明確了使用條件。

4．現實性

用例內容要貼近中國當代社會生活，有時代感。外國人學習漢語大多懷有了解中國尤其是當代中國的愿望，更希望所學詞語有用武之地。如果詞典能提供大量反映現實生活的例句，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他們的要求，而且由于例句展現了詞語所依存的時代背景，也會使讀者對詞義與使用的感悟力隨之增強。如《用例》“干線”條的例句“我國新建了幾條高速公路干線”(經濟)、“選舉”條的“今天下午的村民大會上，全體村民要進行選舉”(政治)、“孝順”條的“咱們小琴是個孝順姑娘”(文化)、“太空”條的“中國人飛向太空的夢想已經實現”(科學)、“就是說”條的“為了發展高等教育，需要‘擴招’，就是說，大學要增加招生”(教育)、“休閑”條的“隨著休息日的增多，休閑度假開始成為新時尚”(生活)、“春節”條的“人們在春節那天互相拜年，互祝幸?！?習俗)、“伴隨”條的“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人們的觀念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思想)，等等。對內容落后于時代的例句，即使其他方面合適，也應舍棄。《用例》曾為“煙囪”編寫過這么一個例句：“工廠的煙囪像樹林一樣。”句子結構、語感等都沒什么毛病，但明顯違背了現實性要求，于是換為：“經過治理，冒黑煙的煙囪幾乎沒有了?！?/p>

另一方面，時代感并不等于盲目追求所謂“新潮”。例句只有反映那些經過時間檢驗的、穩定的東西，才可能具有較強的生命力，也才有效度可言。

5．交際性

用例語言要常用、鮮活，盡量生活化。在第二語言教學中貫徹交際性原則，對提高教學效率十分重要，這已成為業內的共識。詞典既然是輔助學習的工具，在交際性上與教學作類似要求是合理且必要的。前文說過，由于讀者對象具有學以致用的迫切愿望，語句選用要以對詞語理解和運用有實用價值為前提。這里的“運用”，指的就是言語交際。用例語言努力做到生活化，采用常見、生動、上口因而交際值(有用性)高的語句，讓讀者看了之后記得住、用得上，應當成為用例交際性所追求的目標。試比較下面各組中相連的兩個句子(選自《現漢》和《用例》)：

①“歷史”：歷史是一門必修課——他很喜歡中國歷史。

②“淘汰”：淘汰舊產品——你這破電腦早該淘汰了。

③“絕”：他的書畫可稱雙絕——他那手字真絕!

①組前句為“是”字句，多用于靜態描寫、說明或答問等，一般認為這類句子交際值較低；而后例的使用面較前例為廣，交際值自然要高。②組前例只是詞語搭配，尚未進入交際；而后例不僅賦予詞語靈性，而且句式和語氣便于讀者感悟語境，模仿使用。③組兩例都具評價功能，但前例過于書面化，而比較生活化的后例則顯示出交際優勢。

講求交際性應避免陷入泛口語化。一是并非口語越多越好，應注意語言的規范性，防止方言土語或某些新出現的口語表達式隨意進入。二是所謂交際性、“生活化”，應立足于較高的交際價值，其中既包括口語，也包括書面語；還應兼顧口語的層級性，既要有日常生活用語，也需要正式場合的交際用語等。

6．淺易性

用例內容、背景和語言都應當明了、淺顯、易懂。用例的作用既然是幫助讀者理解詞義、掌握用法，那么，其前提條件就是要讓讀者看懂。漢語為母語的詞典編者對語言和文化背景十分熟悉，若不時刻警惕，遣詞造句很容易“信手拈來”，怎么“盡興”怎么說，從而不經意間致使例句難度超出讀者對象的語言水平和知識結構。這對學習漢語的外國人來說，很可能成為難以逾越的理解障礙，使例句效度大打折扣。為此，第一，凡“需要讀者事先了解例子的時代背景和寫作動機之后才能讀明白”的例句，如“插：他下鄉插隊好幾年”之類，不宜采用。第二，用例的詞語常用度力求高于、至少不低于詞目。如“反而”，《現漢》有一例“你太拘禮了，反而弄得大家很不自在”，按《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其中的“拘禮”為超綱詞，高于丙級詞“反而”至少兩級。相比之下，《用例》的例句“我們坐公共汽車，小李騎自行車，他反而先到了”，句中除詞目詞“反而”外均為最常用的甲級詞，低于“反而”兩級，較好地體現了淺易性的要求。

7．協調性

這是一般詞典的共性要求，常指用例“應該與釋義和義項協調吻合”。本文討論的協調性內涵稍廣，要求用例與詞語在詞義、功能、語體幾個方面都要協調一致。

當一個詞語只有一個意義時，用例與詞義的協調相對容易處理；若有多個義項，而其中某兩個或幾個義項又比較接近時，用例的協調性問題就凸現出來了。例如“打”，《現漢》有兩個義項是“表示身體上的某些動作”和“采取某種方式”。編《用例》時想到一句“恐怕聽不見，打個手勢她就明白了”，其中的“打個手勢”，按前義屬“身體動作”，按后義又屬表達“方式”。經過分析，“打手勢”固然與“打哈欠”等身體動作有差異，具有“方式”性，但畢竟與身體有關，而且“打”的動作性猶存，與后義“打”(如“打比方”)的動作性較虛不同，于是最終確定該例以用于前義為當。

用例的功能性上文已有論及，這里從協調角度再強調一點：用例所表現的功能應是詞目詞的常用功能。拿動詞來說，常用功能是作謂語，而作定語的幾率較低，因此從協調性出發應該主要采用作謂語的例句，慎用作定語的例句。如《現漢》的“批發”，作定語設兩例?！芭l部”、“批發價格”，作謂語僅一例“批發化工原料”。這種情況學習詞典應當避免。

協調性在語體上表現為得體性。得體既是言語交際達到高級階段的標志，也是詞典用例效度的內在要求。用例得體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語體風格(如口語或書面語)與詞目詞相一致，不宜相互“雜糅”。二是語用環境與詞語相統一，所謂“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例如，《用例》中書面語“該”的例句是“‘海爾’冰箱現已銷往歐美，該產品質優價廉，很受歡迎”，其中“產品”、“質優價廉”與“該”語體相合，上下文的“現已銷往”、“很受歡迎”也具書面氣息，為“該”給出了一個相應的公文類語境。

8．兼容性

文化是人類共同的財富，但由于地域、歷史等原因，中外文化既有相通之處，又存在著許多差異。這些差異可能會直接影響對詞語認知的效度。因此，例句內容和背景在反映中華傳統文化及其傳承這一個性的同時，要兼顧世界文化的共性，考慮外國使用者的心理可接受度，避免跨文化沖突。比如《用例》初稿“塞”有一個例句是“玩具娃娃肚子里塞的棉花露出來了”。此句在國人看來意在說明玩具壞了或需要修補，屬中性表述；但后來考慮到這情景在視“洋娃娃”為珍愛之物的多數外國人看來未免近乎“殘忍”，心理上難以接受，還是予以更換。同樣，如果給動詞“打”配上例句“昨天他在山上打死一只鳥”，從國際社會普遍關注鳥類保護的角度來看，顯然把其中的“鳥”換成“狼”更易于得到使用者的認同。

9．多樣性

由于讀者對象漢語程度有限，對中國了解不多，缺少舉一反三的漢語感悟力，用例內容要盡可能覆蓋中國社會各個方面，形式要多樣、富于變化。

例句話題可以“包羅萬象”，從自然到人類社會，從傳統到今天，從國內到國際，從經濟到文化，等等。這種全景式的展示，可以為詞語提供廣闊的活動“舞臺”。

用例的形式主要是短語和句子。比如“探”可構成“探路”、“探頭探腦”等短語，也可以造出“先別走，我去探探路再說”、“門后邊探出一個小腦袋來”那樣的句子。盡管短語例具有顯示搭配關系、提供造句基礎、節省篇幅的優勢，卻很難像句子例那樣提供完整的語境以及語義、句法搭配關系。所以我們主張以選取句子例為主體，從而讓用例具有更高的效度。

就句子例而言，形式多樣化可以在多個層面實現。結構上，既要有單句(這是大多數)，也要有復句，還可以適當穿插一些對話。語氣上，應當陳述、疑問、祈使、感嘆兼顧，切忌“陳述到底”。句式上，既需要基本式，也要有特殊式，如連動句、“把”字句、被動句等。從句子內部說，詞語的不同句法功能、活用與引申等，都可出現。凡此種種，交叉變換，無疑會使例句效度得以明顯增強。

上述九項原則之間往往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因而在編纂實踐中需要總體把握，避免偏頗。同時，實現這些原則的一個基礎條件是用例數量要比較充足。為此，在篇幅允許的條件下提供盡可能多的用例是十分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