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年紀事（組詩）

生而為人

——雞年紀事之一

這么多次了你怎么還不懂

舌頭是一件利器

陽光燦爛或黑云壓城

煉獄或冰窖，紅花或綠草

滿足與無聊的翻卷中

百米沖刺或蹣跚蛇行中

你已經遍體傷疤……

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不懂

生而為人本身是一種

永遠的郁悶

堅守，逃離，邪惡的眼睛和黑手

酗酒，斗狗，吃遍太原卻消化不良

你最大的刑罰來自欲望

這根植于心的鎖鏈

總是去了又生

只有歡樂折疊在貼身口袋

宛若你喜歡的曇花

殘留夢鄉

你可能永遠不懂那些罪惡

那些本該在陰溝里潛行的濁物

偏偏在陽光下霉斑四射

陰氣滔滔不絕就算你

已經習慣了寂寞習慣了

中箭后的獨舔傷口，習慣了

陽光下的作業和陽光下的無法陽光作業

三十年未了的情結棲身的一個湖

你又該償還多少?朋友

你并非與眾不同，你必須明白

颶風將至暴雨將至

會給你足夠的雷霆足夠的光亮

問題是你心中殘留的正氣

能不能讓你揭開自己的傷疤

也揭出陽光下黯涌的污穢?

這些日子

——雞年紀事之二

這些日子你發不出聲音，這些日子

你張著嘴，滿臉的木然

像某次會場的話筒

讓一只手掐斷電源

潛行的靈魂若水，這些日子

裹挾了油漬、破布

排泄物和腐爛的茶葉

默默輾轉于地下……

漸漸幽深的黑暗里，這些日子

你習慣了黑暗，習慣了

下水道冰冷的發配，滿足于

日復一日的地下良民

這些日子你發不出聲音，這些日子

你明白了：垃圾有垃圾的生活

黑暗有黑暗的規則

你還明白：這樣的日子

短不及須臾，長不過永遠

顫栗的其實是飛機

——雞年紀事之三

眩暈了片刻

你置身萬米高空

城市退化為縱橫的棋格

山川縮小成桌上的沙盤

葫蘆形的鏡子是哪個湖泊?

熟悉的一切疾速飛遠

四圍澄凈而水亮

陽光鋪天蓋地

空中小姐的微笑

比白云還要溫軟

耳鳴中得知：兩小時

飛越火車兩天的旅程

氣流在臨近終點時撞上

搖晃。抖動。直上直下

慌亂。尖叫。緊閉雙眼

雙腳在緊張中顫栗

顫栗的其實是飛機

像一塊巨浪中的舢板

這情形持續了幾分鐘

幾分鐘，幾乎長過了永遠

聲嘶力竭的乘客們，滯重地

抹去冷汗。滯重而寧靜

透著幾分歷險后的疲憊

凝聚一種過來人的莊嚴

顫栗的其實是飛機

我堅信交通事故的數字

空中的比率最低。問題是

它的集體性毀滅，問題是

某種高度上，你的無告。無奈

和永遠的無法左右自己

２００５，Ｈ５Ｎ１

——雞年紀事之四

誰說向往的就是美麗的

誰說飛翔的就是自由的

２００５，一場以Ｈ５Ｎ１命名的

所謂禽流感

為世界重新定義

攜帶希望和追求的

遷徙地，聚集了

死亡的召喚，生命的葬禮

Ｈ５Ｎ１，一次宿命

飛翔的珍禽，有翅無飛的家禽

在某種責任面前

避無可避

千千萬萬慘烈的撲殺

披上了和諧的外衣

冷落了，不止餐桌和宴會

關于職責……

關于價值……

關于道義……

或許，比宿命更無助的

恰恰是某種無知

呵，２００５，Ｈ５Ｎ１

無法阻隔也無力驅逐

呵，２００５，雞的本命年

雞的納福之年，納來

風吹落淚的季節

和不可更改的玄機

落雪

——雞年紀事之五

情愿沒有聽見情愿在南下的風聲里

植下我的白發長成白毛風

讓麻雀們隨風鼓噪鼓噪

所有的星星隱退讓河水

漸漸變硬黃土飛揚

情愿沒有看見情愿在你變形的淚水里

種下紅玫瑰開滿南方的十二月

讓黃土地飽受煎熬煎熬在

綠色遁去的蒼白里讓雪水

滋潤果樹的葉子夢

情愿你是一場雨澆透干渴

和干渴統治的一地郁悶

情愿你是一把刀砍開冰層

和冰層覆蓋后的一汪思念

情愿我的天空是此刻的北方

——太原卡在云縫里

破碎的泡沫漫天洶涌

走吧

——雞年紀事之六

１

雪落到城市是一個誤會在鄉村

雪壓制漂浮的塵土孕育養眼的翠綠

雪蘸著亢奮和汗珠書寫谷香在城市

雪堆起孩子們的快樂滋潤干燥

覆蓋垃圾裹著北風醞釀車禍

寒潮預警……菜價上漲……鏟雪清雪

整個冬天城市就這么鬧心

——除了盼雪就是煩雪

２

這樣的日子睡到自然醒是一種

奢望２５年前的激動一念成讖

你熱衷于各種現場關注礦難……

車禍……群毆……血淋淋的細節……

揭開某種黑幕曝光明星的隱私

緊盯發行數據廣告報表緊盯讀者的胃口

你有雞的勤奮牛的實干也有它們的宿命

刻骨銘心的剎那：刀在別人手里

３

把書本胡亂堆到那個廢紙箱

把躺在抽屜的草稿與各界精英的名片

付之一炬讓它們和桌上的煙灰

雪一般紛紛揚揚你還是走吧

趁著遠方的峰巔懸著念想趁著

天空尚未黑暗腳力依舊雄健趁著

玻璃上殘留你的指痕指痕里

早已劃定的那條路線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