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唐代;墓志;邯鄲;招魂葬;昭義軍
【摘要】邯鄲新出唐梁誼并夫人墓志銘蘊涵有豐富的歷史信息,其對于唐代“招魂”葬俗的反映,關于昭義軍基層軍職、下屬騎兵部隊建制以及唐廷平定昭義軍劉稹叛亂等情況的記述,為了解此段歷史提供了翔實的資料,是研究唐代歷史的新信息和可靠佐證材料。
蒙業師孫繼民先生惠賜,筆者有幸得見唐代墓志拓片一,志題為《……故昭義軍右騎射軍副兵馬使中散大夫檢校太子詹事安定梁府君并故夫……招魂墓志銘有序》。此墓志現為邯鄲市永年縣私人收藏,墓志拓片略呈正方形,橫長54厘米,豎寬52厘米,志文楷書(圖一);蓋頂長、寬均為30厘米,篆書。志文右上角嚴重殘缺,其余部分有輕微殘損。現將墓志錄文如下[1]:

……故昭義軍右騎射軍副兵馬使、中散大夫、檢校太子詹事、安定梁府君并故夫……」招魂墓志銘(有)(序)。序曰:天垂象,圣人則之;地有形,圣人效之。因列土封,□而(兮)」……(興)氏之先,自周□□□秦少子康于夏陽梁山,因以為氏。洎東漢人將軍(冀)」……地逐祿,枝葉繁□,具紀國史,此略附之。公諱誼,字誼,安州司馬諱弘道之曾孫,」……問□云麾將軍、守左金吾衛大將軍、□□鎮遏使、上柱國。」……德而昌子孫者,天所以勸人之忠孝,□之所以上嗣先代而」……(哉)(若)□氣凌秋霜,德含春澤,臨下以簡,御眾以寬,謙尊而光溫,」……儒臣也。若乃龍執鞭弭右執橐(),張六鈞□□事,背虛擊孤之狀,制」……驅后啟之容,臨事不橈,又古之良將也。始以不墜,□□從事親衛。會昌」……左驍騎軍十將,怯于防虞,勇于斗敵,威加異境,□□□。(會)昌四年,范陽」……天子命擁鉞上黨,賞有功,罰有罪,令下必當以公,忠于主而惠(于)(師)。授公左騎」□軍軍虞侯、兼知軍霧。自是(愈)加戒慎,益勉令圖,齊眾以律,除難任榮,每遏邊壘,無」……以(大)(中)四年又授公右騎射軍副兵馬□,酬乃功也。豈大□朱泣而在肓之咎,彌留遂申」……之辭,終就蛻形之道,以大中七年四月朔日疾終于邯鄲城之私第,夢齡六十有九。嗚呼!」……先娶太原王氏諱重榮之長女,名族之家,持禮含章,動合規矩,淑人不壽,右令之。以(元)」□十年十月朔日告終于邢州堯山縣之官舍,享年□□。有子一人曰存(質),女一人適太原王氏。今之夫人」曰太原郭氏,素行高潔,晝哭申哀。有子一人曰敬,女二人,長適穎川苗氏,一人尚幼。二子雁行吊影,終」年泣血,可以遠齊曾閔,近比荀何。以明年歲在甲戌春二月十七日□□奉柩于州臨縣西八里」陽城鄉大夫村平□□□,禮也。故夫人王氏以元和中權窆于堯山之郊。□□□□壘野為」戰場,塋域多,莫得其所,存質泣奉今夫人之命,招先親之魂,□□」宮遵詩,禮也。地連紫陌,山近聰明。公安玄堂,永閉英雄之質;人觀碧務,徒懷萬古之」悲。二子欲揚其名,哀請余志其詞曰:」公之□□文兮,懿其盛名;公之為將兮,智勇有聲;全而歸之兮,修德有征;形留此」地兮,神化青冥。王氏夫人之令淑,何不幸而早終。魄雖湮于散地,魂將于此宮。彼光」之武士,此哀哀之孝,子松有風,□早有露,盡群哀之四起。大中八年二月十七日(記)。
本志文雖然有部分殘損,但有幾處仍可以根據上下文內容補闕之。
第1行開頭所缺字,根據唐代墓志的行文習慣,可知應為“唐”或“大唐”等字。
第1、2行之間空缺處,根據后文“先娶太原王氏諱重榮之長女”,可知所缺之字應為“太原王氏 ”。
第12行開頭所缺之字,根據志題“故昭義軍右騎射軍……”,可補為“射”字,同時疑“兼知軍霧”之“霧”當是“務”之訛。
第13行“以大中四年又授公右騎射軍副兵馬□”,所缺字根據志題可知應為“使”字。“豈大□朱泣而在肓之咎”一句,《淮南子》卷17《說林訓》載:“楊子見歧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黃,可以黑。”又阮籍《詠懷》:“楊朱泣歧路,墨子悲染絲。”后人常用“楊朱泣歧”來表達對世道崎嶇、誤入歧途的感傷憂慮或在歧路的離情別緒。因此可知,此處所缺之字應為“楊”字。
第16行“以(元)□十年十月朔日告終于邢州堯山縣之官舍”,根據后文“故夫人王氏以元和中權窆于堯山之郊”可知,所缺字應為“和”字。另外本行“享年”后缺字,志文本身就未寫,可以推知王夫人的“享年”在撰寫志文時已無從查考。
此志文內容宏富,能夠識別的字數在800字左右,這在唐代墓志中是屬于文字較多的。志主梁誼為晚唐時期昭義軍下屬軍隊之中層軍官,其先是從事“親衛”,即節度使的親兵,后為“左驍騎軍十將”,因為在會昌四年平定劉稹叛亂中立有軍功,被授以“左騎射軍軍虞侯”并且“兼知軍務”,在大中四年(850年)又被授予“右騎射軍副兵馬使”。梁誼于“大中七年(853年)四月朔日疾終于邯鄲城之私第,夢齡六十有九”。據《禮·文王世子》載:“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后來“夢齡”成為祝人長壽的賀詞,因此,此處的“夢齡”即指志主之“享齡”。可以說,志主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軍旅中度過的。
雖然本墓志的志主及其曾祖等人均不見于史籍記載,志文的撰寫者亦不詳,但此通墓志對于唐代歷史的研究卻透露出豐富的信息。如志題中冠以“招魂”二字,這在唐代墓志中實屬罕見,為我們研究唐代的喪葬風俗提供了一個例證;而志文中涉及的昭義軍基層軍職、下屬騎兵部隊及劉稹叛亂等方面的情況,都是重要的新材料。
一、關于唐代招魂葬的反映
本墓志志題在“墓志銘”前冠以“招魂”二字,筆者翻檢《唐代墓志匯編》等書籍,均沒有見到其它有關的記載,因此本通墓志中有關“招魂”的志題應是唐代墓志志題類型的新材料。“招魂”本為古代漢族的喪葬風俗,流行于全國大部分地區,系指人初死時到屋頂上招回其靈魂。古謂招魂為“虔”或“招復”,如《禮記·喪大記》:“復有林麓則虞人設階。”孔穎達疏:“復為升屋招魂。”又《儀禮·士喪禮》:“徨者一人。”鄭玄注:“復者,有司招魂復魄也。”《后漢書·趙咨傳》亦載:“招復含斂之禮,殯葬宅兆之期。”古代招魂儀式有專司人員,即名“復者”。“招魂”又指招魂葬,古時遇人死不得其尸,即以死者生前衣冠招魂而葬,名為“招魂葬”。
本志文在介紹王夫人時提到,“以元和十年十月朔日告終于邢州堯山縣之官舍,享年□□”,后兩字為空格。前文已述,推測王夫人的“享齡”在撰寫志文時已無從查考。又據志文可知,王夫人于元和十年(815年)去世,而志主的埋葬時間為“大中八年二月十七日”,其中間隔達29年之久。由于時間久遠,并且“□□□□壘野為戰場,塋域多”,王夫人具體的埋葬地點和尸骨可能已無處尋找,于是在把志主與王夫人合葬時只能行招魂之葬禮,即王夫人“魄雖湮于散地”,但是還是要讓她“魂將于此宮”。那么,此通墓志中所反映的招魂葬是否是當時喪葬習俗的普遍反映呢?朱松林在《試述中古時期的招魂葬俗》一文中指出,魏晉時期招魂葬已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唐中宗時趙后先為武后幽死,不知葬所。中宗死后,大臣們認為韋皇后有罪而不能與中宗合葬,于是就追謚趙為皇后,并行招魂合葬之禮。后來睿宗時劉后與竇后皆為武后所殺亦找不到葬所,只能仿效趙后的例子也進行招魂葬。招魂葬法終于得到了正統的認可。”[2]隋唐時期招魂葬法尤為盛行,除了正統的認可外,盛行的首要因素便是當時流行的“歸葬”和“合葬”習俗,亡于他鄉,率歸葬,也就是后來所說的落葉歸根。不斷的戰亂也是招魂葬俗盛行的重要原因。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當時的異地任官制度,本墓志恰恰印證了這一點。據志文可知,在第一任夫人去世時,志主正在堯山任官,故只能“權窆于堯山之郊”,待志主于29年后去世時,子女在為父母合葬卻找不到尸骨的情況下而實行了招魂葬禮。由此,我們可以窺知當時招魂葬的一些情況。
二、關于昭義軍基層軍職“軍虞侯”的反映
志文在介紹志主所任職務時,提到“授公左騎射軍軍虞侯”。關于“軍虞侯”,《資治通鑒》卷242《唐紀》第58載:“長慶元年秋……七月,甲辰,韋雍出,逢小將策馬沖其前導。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河朔軍士不貫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軍虞侯系治之。”《舊唐書》卷17下《文宗下》載:“五年二月……戊戌,神策中尉王守澄奏得軍虞侯豆盧著狀,告宰相宋申錫與漳王謀反。”《新唐書》卷141《韓全義傳》載:“……是夜,噪而亂,全義縋以逸,殺其親將王棲巖、趙虔曜等,軍虞侯高崇文誅亂首,眾乃定,全義得赴屯。”由以上材料可見,“軍虞侯”一職在唐代軍隊中是常設的軍職。而《全唐文》卷707李德裕《代宏敬與澤潞軍將書》提到:“姜狀稱:‘四月六日大衙宅內小聽,實見本使。至八日晚后,劉稹傳本使處分,令入城請醫,并不見本使。’又云:‘女婿李方四月五日降職至十將,妹婿王再晟被發遣山東,充邯鄲鎮佐軍虞侯。見女婿輩皆被降黜,遂懷憂懼,求郭誼覓使入城。’”據其中所云“充邯鄲鎮佐軍虞侯”可知,在昭義軍中也曾設置過“軍虞侯”一職,而本志文正好與此材料相互印證。
關于“軍虞侯”具體的執掌和職責,由于筆者所見有關此職的史料有限,因此還不得而知,但是可根據與此相關的職官做一下推測。如張國剛先生在《唐代官職》中提到:“節度使府的幕職主要有節度副使、行軍司馬、判官、掌書記、巡官、推官、參謀等文職和都知兵馬使、都押衙、都虞侯、都教練使、都指揮使等武將。”[3]其所引的嚴耕望《唐代方鎮使府僚佐考》又載:“在武職衙將中,都知兵馬使掌知兵馬,都押衙掌衙內警衛,都虞侯掌軍紀糾察,都教練使掌軍事教練。”孫繼民師在《唐代行軍制度研究》中提到:“‘虞侯’一語含有料度、戒備、斥望等意。”[4]由此可知,“都虞侯”承擔一節度鎮之“軍紀糾察”、“料度、戒備、斥望”等職責。同時,在唐代,“方鎮署下諸州稱為支州、支郡,支州刺史全稱持節某州諸軍事某州刺史,但并不帶節,一般只帶團練或防御使之類的使職以掌軍事,每使也有若干幕職,如副使、判官、虞侯、押衙之類。”[5]又,王永興先生曾指出:“節度使下設有都虞侯,都虞侯下設有各種虞侯。”[6]因此,志主所任昭義軍下屬部隊“左騎射軍”之“軍虞侯”職責,很可能與“都虞侯”相關,只不過“都虞侯”執掌全節度之軍,而“軍虞侯”只管本軍而已。另據上文所引《資治通鑒》的材料,因為“河朔軍士不貫受杖,不服”而讓“軍虞侯系治之”,那么此處的“軍虞侯”當是對“不服”情況的核實、審查、處理,其職責應與我們的推測相類。
三、對于昭義軍騎兵部隊的反映
志文中介紹志主的官職時,提到他曾任“左驍騎軍十將”、“左騎射軍軍虞侯”、“右騎射軍副兵馬使”。通過志題我們可知,志主梁誼所在的“軍”應是昭義軍的下屬部隊無疑,而這些軍前都冠以“騎”字,可知“左驍騎軍”、 “左騎射軍”、“右騎射軍”當都為騎兵。又據志文所載“騎射軍”有左右之分,“驍騎軍”前又有“左”字,可知在昭義軍中應當還有一支“右驍騎軍”。
筆者翻檢古代典籍,未曾找到有關唐代“騎射軍”的記載,而有關“驍騎軍”的記載也是寥若晨星,僅見明代余寅《同姓名錄》卷2《李廣七》載:“唐德宗復京城,李廣率驍騎軍光泰門。”此通墓志不但豐富了有關唐代騎兵的記錄,同時證明在昭義軍中至少存在過三支以上的騎兵部隊。
盡管史料有限,但通過本通墓志,我們還是可以了解到昭義軍這三支騎兵的一些情況。如志主之王夫人“以元和十年(815年)十月朔日告終于邢州堯山縣之官舍”,此官舍當是在軍隊駐地,而志主在大中四年(850年)才被授予右騎射軍副兵馬使,時間要晚于元和十年,因此我們推測,“邢州堯山縣”很有可能是志主早期所在的“左驍騎軍”或“左騎射軍”的駐地。又,志主最后被授予右騎射軍副兵馬使是在大中四年(850年),而其去世的時間是大中七年四月(853年),中間僅相差三年,其去世的地點是“邯鄲城之私第”,卻葬于“州臨縣”,由此可知志主應是州人,邯鄲很可能是他最后所任官職之地,也就是說昭義軍之右騎射軍的駐地應是在邯鄲。
另據《唐故昭義征馬軍百人將云麾將軍試殿中監彭城劉君墓志銘并序》[7],在昭義軍的下屬部隊“征馬軍”中曾設有“百人將”一職。孫繼民師在《新出唐米文辯墓志銘試釋》一文中提到:“征馬”即戰馬,可知“征馬軍”也應是昭義軍的下屬騎兵部隊之一。而本志文中提到志主曾任“左驍騎軍十將”,可見在昭義軍下屬的騎兵部隊中是設有“將”職的。這一點無疑為我們提供了昭義軍乃至整個晚唐藩鎮騎兵部隊中職官設置的新材料。
四、對于昭義軍劉稹叛亂的反映
根據志文“會昌四年,范陽……天子命擁鉞上黨,賞有功,罰有罪,令下必當以公,忠于主而惠于師。……授公左騎射軍軍虞侯、兼知軍務”可知,志主作為昭義軍騎兵部隊的一名中層軍官,參與了會昌四年(844年)昭義軍歷史上發生的一件大事。對此事,兩《唐書》及《資治通鑒》都有詳細記載。會昌三年(843年),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病重,因其長期與朝廷對抗,擔心死后被誅滅九族,乃與幕僚張谷、陳揚庭密謀效法河朔諸鎮,以劉稹為留后。《新唐書》卷213《澤潞·劉從諫》稱,劉從諫“與妻裴謀,令主軍事,置大將王協、郭誼、劉武德、劉守義等佐稹”。四月,從諫死,劉稹秘不發喪,逼監軍崔士康奏稱劉從諫病重,請求朝廷任命其為留后。《資治通鑒》卷247《唐紀》載:唐廷“詔劉稹護喪歸東都。又召見劉從素,令以書諭稹,稹不從”。于是,武宗采納宰相李德裕的建議,命諸道出兵征討,但久不能平。后來由于昭義軍發生內訌,劉稹被殺,澤潞平。《資治通鑒》卷248《唐紀》會昌四年八月條記載了這一過程:“八月,辛卯,鎮、魏奏邢、、磁三州降,宰相入賀。李德裕曰:昭義根本盡在山東,三州降,則上黨不日有變矣。……潞人聞三州降,大懼。郭誼、王協謀殺劉稹以自贖。”然而從志文中可知,志主作為昭義軍騎兵部隊的軍官,在唐廷打擊昭義軍的時候,他非但沒有站在劉稹一邊對抗唐中央,反而“忠于主而惠于師”。這一點,無疑反映了當時昭義軍內部一部分軍將向唐廷倒戈的情況。而這部分倒戈軍將在這次行動中起了什么作用呢?如降將高文端,據《資治通鑒》卷248《唐紀》載:“劉稹腹心將高文端降,言賊中乏食,令婦人穗舂之以王逢。文端又給軍。德裕訪文端破賊之策,文端以為……德裕奏請詔示王宰。文端又言……德裕奏請詔示逢。文端又言……德裕奏請詔何弘潛遣人諭以此意。”可見降將高文端的獻策得到了唐廷上層的高度重視。由此推測,志主在倒戈后也立過戰功,所以會“授公左騎□軍軍虞侯、兼知軍務”。
志文中提到的“范陽”,據《舊唐書》卷39《地理二》載:“范陽,漢涿郡之涿縣也。郡所治。曹魏文帝改為范陽郡。晉為范陽國,后魏為范陽郡,隋為涿縣。武德七年,改為范陽縣。大歷四年,復于縣置涿州。”又據《新唐書》卷66《方鎮三》載:“(天寶元年)更幽州節度使為范陽節度使,增領歸順、歸德二郡。……(寶應元年)范陽節度使復為幽州節度使,及平盧陷,又兼盧龍節度使。”由此可知,此處的“范陽”應是代指幽州節度使或盧龍節度使。然而筆者遍查史籍,未曾見到在平定劉稹叛亂中有幽州節度使參與的記載。由于志文在“范陽”之后殘損,此處的“范陽”為何意,尚不得而知。
五、對于唐廷平定劉稹叛亂后
獎賞情況的反映
根據志文可知,志主在平定劉稹叛亂的過程中,從會昌某年的“左驍騎軍十將”升任“左騎射軍軍虞侯”,并且兼領本軍軍務。對于平定劉稹叛亂后唐中央的獎賞情況,《新唐書》卷8《武宗本紀》會昌四年七月條載:“丙子,昭義軍將裴問及邢州刺中崔嘏以城降。是月,州刺史王釗、磁州刺史安玉以城降。八月乙未,昭義軍將郭誼殺劉稹以降。給復澤、潞、邢、、磁五州一歲,免太原、河陽及懷、陜、晉、降四州秋稅。” 又,《資治通鑒》卷248《唐紀》會昌四年條載:“戊戌,劉稹傳首至京師。詔:昭義五州給復一年,軍行所過州縣免今年秋稅。昭義自劉從諫以來,橫增賦斂,悉從蠲免。所藉土團并縱遣歸農。諸道將士有功者,等級加賞。”從中可見,在澤潞鎮叛亂平定以后,唐中央對昭義軍采取了招撫政策,不但減免其租賦,而且賞賜有功將士,正如胡如雷先生所說:“中央政權也知道驕兵的擁戴是節度使稱雄割據的資本,因而有時也用收買軍心的辦法打擊藩鎮勢力。”[8]又據《資治通鑒》卷248《唐紀》會昌四年九月條載:“丁巳,盧鈞入潞州。鈞素寬厚愛人,劉稹未平,鈞已領昭義節度,襄州士卒在行營者,與潞人戰,常對陳揚鈞之美。及赴鎮,入天井關,昭義散卒歸之道,鈞皆厚撫之,人情大洽,昭義遂安。”唐廷為了達到穩定的目的,通過“厚撫”的政策,才使“人情大洽,昭義遂安”。 因此,對于昭義軍中可以利用的部分,如志主等,在平定叛亂后得到提拔當是在情理之中了,志主被加官進爵也正好和正史所記唐廷在昭義軍劉稹叛亂平定后所采取的政策相吻合。
六、對于唐廷平定劉稹叛亂中
堯山戰役的反映
志文云:“故夫人王氏以元和中權窆于堯山之郊。□□□□壘野為戰場,塋域多,莫得其所。”說明堯山之地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爭,這當是元和中期以后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在會昌年間。
堯山地處昭義鎮最北部,緊鄰號稱“河朔三鎮”之一的成德鎮。成德在唐后期的藩鎮中勢力強大,在這次平定劉稹之亂中,唐廷就曾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進討。因此,昭義鎮就不得不防,故保衛堯山應是劉稹戰略防御的重中之重。志文稱堯山為戰場,也應是對唐廷平定澤潞鎮叛亂之戰的又一反映。《資治通鑒》卷247《唐紀》會昌三年五月條有:“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步騎二千守芒車關,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掠堯山……王元逵奏拔宣務柵,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元逵擊敗之,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使速進兵逼賊境,且稱元逵之功以激勵之,加元逵同平章事。”《新唐書》卷227《澤潞》:“……成德王元逵次臨,略任、堯山、向城;河中陳夷行營冀城,侵冀氏。茂元別遣將營天井關,為賊將薛茂卿所破,執四將,火十七柵……慈州將高玉、堯山將魏元談等以次降成德,元逵以久為賊守,殺之。”由此可見,在劉稹叛亂中,堯山一戰之激烈程度非同一般。志文對堯山地理環境的描述,反映出當時唐廷平定昭義軍劉稹叛亂中堯山戰役的一些情況。
七、關于王夫人之父王重榮
志文稱志主梁誼的夫人王氏乃“王氏諱重榮之長女”。史籍記載唐末有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墓志中的王重榮與史籍中的王重榮是否為同一人呢?通過分析有關材料,我們認為可以排除這種可能。首先,王夫人死于元和十年(815年),如果根據志文所記她“有子一人曰存質,女一人適太原王氏”的情況來推算,則其出生最晚也應在801年左右。而據《舊唐書》卷182、《新唐書》卷187《王重榮傳》,只知他于乾符年間任河中都虞侯,黃巢入洛陽時被農民軍任為河中節度使(時間大約是880~887年),光啟三年(887年)遭兵變被殺。如果墓志中的王重榮即史籍中的王重榮,那么光啟三年(887年)王重榮至少應在百歲以上,而本傳記他此時正南北轉戰,到處廝殺,不可能有如此高齡。其次,《舊唐書》記王重榮為“河中人。父縱,鹽州刺史,咸通中有邊功。重榮以父蔭補軍校,與兄重盈俱號驍雄,名軍中。廣明初,重榮為河中馬步軍都虞侯”。《新唐書》則記其為“太原祁人。父縱,大和末為河中騎將,從石雄破回鶻,終鹽州刺史。重榮以父任為列校,與兄重盈皆以毅武冠軍擢河中牙將”。兩書有關王重榮籍貫的記載盡管不同,但均非邯鄲以及昭義軍管轄的范圍之內,而且從兩書記述王重榮的早期經歷看,也不在邯鄲或昭義軍境內。基于以上兩點,我們可以推定,此墓志中的王重榮與史籍中的王重榮沒有關系。
通過以上對志文的考釋,使我們認識到此通墓志所蘊涵的歷史信息非常豐富。其中志題對于唐代“招魂”葬俗的反映,不但豐富了唐代墓志銘的志題體例,還為研究唐代的招魂葬提供了一個例證。志文對于昭義軍基層軍職“軍虞侯”的反映,也為進一步研究唐代藩鎮的基層軍職提供了新的材料。志文中記述的有關昭義軍下屬騎兵部隊的材料,是研究昭義軍乃至唐代中后期藩鎮騎兵建制的珍貴史料。而志文對于唐廷平定昭義軍劉稹叛亂的反映,則為了解此次歷史事件提供了很翔實的資料。總之,此通墓志的發現,為唐代歷史的研究提供了新的信息和佐證材料。
[1]錄文為邯鄲市文物局馬小青先生整理。
[2]朱松林:《試述中古時期的招魂葬俗》,《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2年2期。
[3][5]張國剛:《唐代官職》,三秦出版社,1987年,第132頁。
[4]孫繼民:《唐代行軍制度研究》,文津出版社,1995年,第280頁。
[6]王永興:《關于唐代后期方鎮官制新史料考釋》,載《紀念陳寅恪先生誕辰百年學術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275頁。
[7]《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河北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4頁。
[8]胡如雷:《唐五代時期的“驕兵”與藩鎮》,載《隋唐五代社會經濟史論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182頁。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