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貫滿盈
“該縣(即資溪縣)機關與我失去聯系……”這是1950年2月22日,撫州軍分區向江西省軍區發出的緊急報告電文。
“……土匪這次攻占資溪縣城,大肆殺戳洗劫,損失極大,為我進入江西以來所未有之慘痛損失和教訓。”江西軍區接到報告后,當即作出了《關于追剿竄擾資溪股匪對上饒、撫州的指示》電。
上述兩則電文提及的是當時發生的一樁血火交映、驚心動魄的反革命暴亂事件:是年2月21日(大年初五)凌晨,資溪縣城槍聲大作,來自福建、江西邊境的泰寧、廣昌、光澤、資溪、南城等縣600多名土匪突然襲擊并在天亮后攻占了這個遠離都市的小山城。土匪盤踞縣城兩天中,瘋狂地殘殺我縣委、縣政府干部和解放軍戰士17人,以及無辜群眾多人,搶劫軍械、糧食、財物并將縣藏檔案焚掠一盡。
且看參與策動這起喋血事件的主要匪首“排行榜”:
嚴正,福建泰寧縣匪首,匪“閩贛邊縣民眾自衛軍總指揮部”中將總指揮;
廖其祥(人稱“廖大肚子”),廣昌縣匪首,匪“豫章山區綏靖司令部”中將司令;
王象其,南城縣匪首,匪“豫章山區綏靖司令部”第六游擊總隊少將隊長;
蔡緘三,福建光澤縣匪首,匪“閩贛邊縣民眾自衛軍總指揮部”副總指揮兼“光澤縣前進指揮所”主任;
還有一個重要角色,就是資溪的頭號匪首曾皋九。此人當時被封為匪“江西省民眾自衛軍第七師第五團代理本部少校團副兼常備第一連連長”,后被匪首王象其招羅到手下任中校第一大隊長,曾還自封為“資溪縣代縣長”。
資溪事件不僅震驚了地、省及中南局(江西省當時歸屬其轄),而且震驚了成立僅五個月的人民共和國的最高領導層。3月初,中南海懷仁堂舉行的最高國務會議上,朱德向剛剛訪蘇歸來的毛澤東匯報全國形勢時,提到許多地方匪患猖獗,西南、中南等地區20余個縣城一度被土匪攻占控制,其中就提及“江西的資溪”。幾日后毛澤東親自簽發了中央《關于開展鎮壓反革命運動條例》的文件,布署了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大規模的剿匪斗爭。
由此,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政和軍事部門,加大了剿匪力度。在解放軍參戰部隊聯合軍事進攻、閩贛兩省地方武裝民兵和廣大群眾積極支持與密切配合下,從當年到次年2月15日為止,上述幾個匪首王象其、嚴正、蔡緘三等相繼被我軍民活捉后公審處決;廖其祥在被民兵擊傷后擒拿的押解途中,聞聽山下剿匪祝捷鞭炮聲,驚恐地從擔架上滾下懸崖而摔死。資溪也成了剿匪主戰場,至1951年3月中旬,只剩下曾皋九、熊文輝等幾個當地匪首及嘍羅,如同從獵人的槍口下溜走的惡狼暫時還沒有落網,他們憑著土生土長地形熟悉,隱匿于資溪的莽林草深處,繼續伺機行惡。
提起曾皋九,資溪縣民眾無不恨之入骨。從1949年5月資溪解放后,曾皋九忠實地執行國民黨反動派上司“潛伏應變,開辟第二戰場”的旨意,網羅地方上的一幫土豪、地痞、流氓和國民黨軍潰敗留下的散兵游勇,并蒙騙威脅一些貧苦壯年農民,上山為匪。他虎視眈眈不時地伺機攻擊我新生的人民政權,瘋狂地殘殺干部和群眾。他像瘟疫一樣,到了哪里,就把流血死亡的災難帶到哪里。茂林鄉長于洪雁夫婦、橫山鄉鄉長雷年生、石峽村長元榮發和貧協組長饒樣階,南城縣沙洲鄉珀玕村長魏水生和貧協主任王天茍……20多名無辜村民成了他催命下的冤魂。
他殺人有個“嗜好”,動輒取活埋,而且其惡行慘絕人寰令人發指:他總是將被埋者手腳捆綁后(有的還要剝光衣服)一個疊一個丟進土坑,掩上土后用削尖的木樁或竹簽插入被埋者的心窩處,再用鐵錘或木棒、石塊猛錘,直到把人的軀體洞穿!
除了上面提到的鄉村干部和村民是這樣活埋之外,在孔坑干港村,在瀘陽鄉焦溪村,他都是如出一轍地殘酷活埋了“1949·6·22――高阜事件”中被捕的王月廷等六烈士和這次資溪事件中被捕的楊秀峰等四烈士。
1950年5月,匪總隊在光澤縣圓岱遭到我軍重創后潰散,曾皋九即帶著小股匪徒逃到烏石、石峽、饒橋、高阜一帶深山里,繼續負隅頑抗,更加喪心病狂地制造血案:
一天深夜,曾匪們竄到瀘陽泉坑村的一個香菇棚里,搶劫香菇后,還將兩個香菇客(資溪人對種香菇人的俗稱)活活地吊死在大樹上。
又一個月黑風高夜,烏石鄉羊頭村民饒榮恩家禍從天降——曾皋九指使手下的匪首元星樞帶了13名匪徒竄進饒家,向他要糧,他不給;匪徒們就從床上拽過來幾床棉被,抽出棉絮,把饒榮恩及兩個兒子裹起來,澆上煤油點燃。匪徒們還當著饒家父子三人的面,輪奸兩個年輕的媳婦。事后,還將饒榮恩的妻子和兩個兒媳丟進烈火中。土匪們這才帶著獸欲發泄的滿足,“嘿嘿嘿”一路獰笑著離開饒家,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這斑斑血淚,血淚斑斑,誰不恨曾皋九!
多行不義必自斃,作惡到頭終有報——
陷入羅網
1951年,對曾皋九等匪徒來說是個滅頂之災劫數難逃年。
頭年春節過后的初五,土匪占領縣城,大肆殺戳,得意忘形;今年春節剛過,縣委縣政府和縣武裝大隊即動員了全縣3000多名民兵和干部群眾,縣、區主要領導親自掛帥上陣,配合駐縣解放軍剿匪部隊,對曾皋九等各股匪布下了天羅地網。老天爺也像早已目不忍睹土匪的暴行,有意要給土匪施加懲罰似的,冬天比往年顯得特別的冷,連著下了好幾天的漫天大雪。剿匪軍民“雪里行軍情更迫”,在土匪藏匿的山頭四周搭了哨棚,就地駐扎包圍了土匪。到了陽歷3月,天還是乍暖還寒,又逢連天陰雨,圍困在山上的土匪此時真是饑擾寒迫,度日如年。老百姓們卻個個喜笑顏開,都說:“活該,你們凍死餓死在山上活該,誰叫你們往日作惡狠了!”
在強大的政治攻勢和凌厲的軍事進剿的合擊下,不少土匪既不堪忍受饑寒,也明白繼續為匪前途實在可怕,紛紛攜槍下山投誠。曾皋九和幾個死心塌地跟他走的土匪越來越孤立了。
然而,困獸猶斗,狗急跳墻——不甘心滅亡的曾皋九等幾個匪首還在作最后的垂死掙扎。
3月9日上午,高阜區水東鄉高山庵的幾位村民來到區政府。他們向區長報告說:“昨日夜間,有10多個土匪到我們村來搶米了。”
“你們被搶去多少米?”區長陳子忠問。
“搶去100多斤,滿滿一袋呢。”
參加剿匪的撫州軍分區483團偵察排長朱文義這時正在場,他聽了老表報告后,當即帶領5名偵察員和數十名民兵,趕到高山庵。在被搶去大米的老表家門口,他們看到地上掉了許多米粒,并且連綴灑了一路。他們便順著米粒灑落的方向朝村外走去,又發現通往張家山方向的山路上,有許多雜亂的腳印和漏掉的大米(可以判斷土匪裝米的袋子是破的),朱排長帶著眾人繼續跟蹤,一直沿著人跡罕至的羊腸小道,搜索土匪。到斷黑時分,他們追到張家山一幢破舊的孤廟里擠靠著睡了一晚。雖然破廟通風,地上陰冷潮濕,大家又冷又餓,但都很樂觀。因為當時流行著一個口號,就是“跟土匪吃苦比賽!”念頭只有一個:為了徹底消滅土匪,為死難的烈士報仇,保衛新生的人民政權,眼下吃點苦又算得了什么!
3月10日,早晨開始落雨,區政府又接到了給部隊送米的民工報告:“附近的山上有炊煙升起。”區領導從當地老表調查中得知,這附近一帶深山,根本沒有一戶居民。
“這炊煙一定是那天搶了米的土匪在那塊煮飯。”
朱排長同區領導商量得出判斷后,立即決定把偵察員分成幾個小組,各帶領一部分民兵從不同方向朝飄出裊裊炊煙的山頭合圍搜索。
下午3時許,朱排長率領的60多個民兵與10多名土匪遭遇。
土匪們一看見來了人,就像炸了窩的老鼠似的顧不上抵抗,丟下大米和還沒有煮熟的米飯,便沒命的四下向叢林草窩逃竄。天色已晚,搜索小組返回駐地。
雖經幾次發現土匪活動的蛛絲馬跡,沒有逮住一個土匪,但幾天來的情況已經證明,曾皋九這股殘匪幾乎到了斷糧掙扎不了幾天的境地,他們已陷入人民布下的羅網中,活動的范圍也越來越小了。
曾皋九的末日就要來到了。
死有余辜
3月12日晨,張家山北角余家山窩。一個皮膚微黑個子稍顯矮胖的中年漢子,向山下農舍走來。面帶病態的他走路時快時慢,步履有點蹣跚。一邊走著,他的眼睛卻不停地忽閃忽閃,東瞧瞧西望望。把這時的他比做剛爬出洞口的老鼠——不,餓老鼠(他已經挨餓或者半饑半飽好幾日)是再恰當不過的。
鬼祟忽閃的眼睛停止忽閃了,腳步停了下來,這時他看見前面約百米之處的山村一農舍前似站著一位老表。他強忍住饑餓,拼力凝神注視了那房子前的人:“啊,是老鄉。”他想了想,決定跟老鄉招呼一下。
他咽了一口胃里泛出的苦澀的酸水,手臂竭力地提起來招了一下。那老鄉居然也揚手招了一下,示意他過去。看來是有希望弄到吃的,他眼里迸出了饑餓至極的火花,腳步也加快向前走去。
當走至雙方約50米處時,他眼里突然閃出不祥的神色,這老鄉是不是……不對,怎么深山野嶺里還會有這么青壯的老鄉,哦,莫不是共軍的便衣吧?!
狡猾多疑的他,此時的判斷沒有錯:那位站在農舍前向他招呼的“老鄉”正是我483團偵察排副班長鄒雪梅。另外還有兩個著軍裝的戰士隱蔽在屋里大門后面。他們仨正在這蹲點候捕多時呢。
鄒雪梅發現這土匪突然轉身回跑,知道自己可能已被對方懷疑。“決不能讓這已掉進口袋的獵物逃脫,我還要爭取活捉呢!”說時遲,那時快,他招呼了一下屋里的戰友,就提槍箭步向返身逃跑的土匪猛追過去。
那土匪看見“老鄉”快步追來,便拔槍射擊,槍法蠻準。幸虧鄒雪梅動作敏捷,躲閃得快。看來要活捉他已經很難了,事不宜遲,鄒雪梅果斷地端起沖鋒槍一個快射,只見火舌吐出,那土匪腳步猛地抖了一下,身子就象癟掉的布袋似的一頭倒在山道上,但他仍竭力掙扎著,舉槍回射;鄒雪梅緊接著依在一塊巨石旁,又準又狠地向對方連射,終將其擊斃。
鄒雪梅同二位戰友跑到污血滿身的土匪尸首前,從其衣服口袋里搜出一個國民黨官員身份證,再把證件上的相片來對照死者相貌,他們欣喜地獲悉:這個被擊斃的土匪不是別人,正是我們軍民日夜搜捕幾次都被其狡猾溜逃的資溪頭號匪首曾皋九。
“曾皋九打死了!”消息像春雷轟鳴般迅速在高阜區,不久也在全縣城鄉傳開。
當地農民找來一根大杠和一根粗綜繩,就象本地人扛抬獵獲的野豬似地將曾匪的尸體扛了下山,一直抬到縣城隍廟示眾。久蓄仇恨之火于心胸的群眾都涌著趕來觀看,大家紛紛朝曾皋九的尸體上吐唾沫,丟石塊。
曾匪,其祖上給他取名“皋九”,實企盼他日后飛黃騰達,平步青云。盡管他確有某些“超人才干”,但卻頑固地與人民為敵,最后也只能落得個不恥于人類狗屎堆的可悲下場!當年,鄒雪梅智勇擊斃曾匪的事跡,曾被江西省軍區作為向廣大剿匪部隊指戰員表彰、推廣的典型。
深受匪害
資溪還有個第二號匪首熊文輝,他與兩個同伙,一年后傳奇般地被幾位普通農民生擒活捉。
高阜鎮往東約二三華里,有一座資溪縣惟一遺存的古塔——高云塔。在這座建于明代的古塔旁,一條沿小溪蜿蜒伸展的鵝卵石板鋪就的小路,是以前高阜與饒橋相連的必經通道。從古塔往東北再走約六華里,可見一個極小的山村,這就是蔡家嶺。
解放初,蔡家嶺只有一戶人家居住,男主人曾發良,女主人孔龍芬,世代農民出身。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門前有幾畝山垅田,四周是林木蔥茂的山崗。經過土地改革,分了田地,這三口之家在這“世外桃源”里過著還算平和安適的日子。
不料,這平靜的日子有一天被幾個“不速之客”攪得不平靜了。
1952年8月26日(農歷七月初七)。
快半夜了,突然響起狗叫聲,接著是敲門聲,“篤,篤,篤”先是輕輕的,后是“篤篤篤”重而又急,曾發良(是年43歲)和妻兒從香甜的睡夢中驚醒。
“我,我們!快開門!”一個粗重嗓音,口氣中很不耐煩。
“是我。”另一個聲音和氣些,“我們是同鄉呀。”曾發良好象有點熟悉這個人的嗓音。
“你們到底是哪個?”
“你開開門就曉得嘛!”仍然是那個帶著幾分和氣聲音的人說。
“那等一下吧。”曾發良披衣下床,來到門邊,透過門縫定神朝外看,一看月光下站著的三個人,他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
此三人,正是眼下政府通緝逮捕的漏網土匪!
那個說話“和氣”的,正是資溪縣名位僅次于曾皋九的匪首熊文輝,高阜鄉溪南村人,地主出身,與曾皋九既是國民黨軍校同窗;當土匪后,又是曾匪的副手,曾任匪中校大隊長,熊任匪少校大隊副。這家伙與曾皋九是一文一武,向來配合得十分默契。曾皋九兇惡在明處,而熊呢,平日里一副菩薩笑臉,舉止斯文,言談和氣,頗能博得人們的好感;但是,據剿匪告捷后審問匪徒得知,曾皋九一伙惡行中,有許多正是熊的鬼點子驅動下干出來的。用老表的話說,這個熊文輝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陰死癆病”。
那個說話兇兇氣氣的,是高阜村人曾祿鳴。他是曾、熊匪部的一名頭目,這家伙四肢發達,一身橫肉,眼含兇光。他是土匪中殘殺革命干部和群眾的急先鋒,雙手沾滿人民群眾鮮血的劊子手。還有一個是名叫林亞員的土匪嘍羅。
熊文輝隔著門對屋里說:“曾發良,我認得你,你也認得我,鄉里鄉親的,你開開門吧,我們不會傷害你。”曾祿鳴用槍想砸擊門板,被熊文輝拉住了。
不開門,惹發了他們的火,這伙亡命之徒啥事都干得出來的,唉,今夜我算碰到了一伙惡鬼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曾發良想了想,回頭看了看床上驚恐地瞪著雙眼的妻兒,長嘆了一口氣。
“吱呀——”門沉重地打開了,三個土匪閃身進屋,四周打量著。
“你不要怕,我們不會怎么為難你一家的。”熊文輝仍然是滿臉堆笑,“我們只是來向你借點米,馬上就會走的。”
那個姓林的土匪拿出一個口袋,推搡著曾發良的妻子去堆米間裝米。
熊文輝繼續打動思想:“老曾啊,我們都是鄉里鄉親的,眼下我們有難,幫點忙,我們總不會忘記你的。第三次世界大戰遲早要爆發的,國軍一定要打回來的,到那時,我們會厚厚地、重重地報答你們的啊!”
三個土匪裝了滿滿一袋米和食鹽、腌菜、咸肉等,臨走曾祿鳴手晃著那把烏黑賊亮的手槍,點著曾發良的腦門,威脅說:“你千萬不能向政府和外人透露半點今天夜間的事。不然的話,你一家三口……”他那雙充滿兇煞氣的眼睛掃了掃曾發良的妻兒,槍桿猛向前伸了一下,最后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哼!”
三個土匪又匆匆隱匿在月色籠罩下的茫茫山林中……
此后這三個土匪每隔五六天、七八天又來過好幾次,簡直把曾家當成了食品供應站。每次來,都是熊文輝、曾祿鳴兩個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地又哄又嚇,白吃白喝還要拿走一些東西。這三個土匪像猴子上樹——順桿爬,不光要吃飽喝足,還甚至向曾發良提出要“打打牙祭”——吃肉吃魚吃好的。
曾發良一家從此過的是每天提心吊膽,而且很有些緊緊巴巴的日子,因為他家畢竟是剛剛夠得上自給自足的小戶農家。
尋思對策
曾發良陷入了深深的憂慮、恐懼和苦惱的思緒漩渦中。
晚上躺在床上,只要一閉上眼,耳邊就會不時響起一些叫喊聲,那是被報復仇火燒紅了雙眼的土匪殘忍屠戮下的一群群大人、小孩,臨死前凄厲的慘叫聲和事后其親屬悲痛欲絕的號哭聲;眼前還會浮現出他親眼所見或傳聞所知的土匪殺人時的那些鮮血淋漓、火光沖天、目不忍睹的慘烈場景。
是啊,熊文輝、曾祿鳴這幾個窮途末路的殘匪,他們殺起人來從來都是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如今他們陷入落魄境地,垂死也會掙扎幾下,我一家單門獨戶的住在這荒僻野嶺里,他們啥時動了殺念,那還不是“閻王叫你半夜死,誰也捱不過三更天”的事嗎,咳!
可聽任他們這樣隔個五六天又來一趟,供吃還要供他們拿,好象頭世欠了他們許多似的,何況自家也并不寬裕,要喂飽這三個下山的餓狼,長期下去也只能是有他們吃的,就沒有我一家吃的了。
再想到另一層,他猛然覺得渾身燥熱起來,心底油然升起了一股強烈忿懣,既是對土匪,也是對自己眼下的怯懦:我這樣供養這幾個土匪,跟土匪粘得這么緊(盡管是被迫無奈),那豈不是忘恩負義,跟救我一家脫離苦海的共產黨和人民政府過不去嗎?自己還是群眾選出來的農會小組長呢,還多次參加過學習,中央《關于開展鎮壓反革命運動條例》中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嗎,窩藏、包庇土匪就是犯罪呀!熊匪說國軍要反攻回來,哼,大白天說夢話!想當初老蔣800萬軍隊幾年功夫就讓共產黨消滅了,你們這幾個土匪,還不是山洼里的鯽魚打水——跳不了幾時?可眼下這幾個土匪手里有槍,我要是向政府報告,這里離縣城離鄉里這么遠,萬一走漏了風聲,那還了得?!
凝望著窗外寂寥的夜空,曾發良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妻子孔龍芬也沒睡著,四目默默對望無言。
是啊,這究竟咋辦才好呢?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三個土匪又來了,又是猛吃猛喝地飽餐了一頓飯菜,臨走又拿去一袋米和鹽、油等。曾發良夫婦倆又是陪著小心,敢怒不敢言地望著他們抹抹嘴巴,打著飽嗝,還要聽熊、曾二匪軟的“慰問”硬的“訓示”幾句,并約定過幾天再來的話后,他們仨又像鬼魂似的溜走,消失在黑黢黢的夜幕中。
看著飯桌上狼藉的碗筷,曾發良此刻充塞胸底的只有憤恨。“這三個家伙也太洋洋丫丫了!你們為啥吃了就跑,不也是害怕嗎,怕政府,怕解放軍,怕人民來收拾他們!”他心里喊出了這些話,但他沒說出來,他得提防萬一這些土匪躲在屋后什么地方。
“龍芬!”他抽著旱袋煙,招呼呆坐廳堂門坎邊小凳上唉聲嘆氣的妻子、輕輕地說:“你看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吧?”
“是啊,這可怎么辦呢?”妻子滿臉愁云地望著丈夫,也坐在飯桌邊的板凳上來。
妻子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提醒丈夫:“我們何不去找饒橋外大源的那些親戚朋友想些辦法呢?”
“是啊,我咋沒想起張祥壽他們四個人呢!”曾發良騰地站起身,將手中的旱煙鍋往桌邊一敲,眼里閃著光,“對!找他們商量看看,會有辦法的。”
妻子提醒丈夫要找的那個親戚,就是我們這故事中的另外一批重要人物,他們是:張祥壽(31歲),是鄉代表;張的弟弟張益壽(28歲);還有童文貴(28歲)和詹有忠(30歲),他們分別是曾發良夫婦雙方父母家的同輩份的親戚,都是跟曾發良一樣的世代貧雇農,與地主階級、土匪都是死對頭,平時他們彼此間來往親近,有困難都會相互幫助,而且他們都年輕力壯。
“找他們四個商量看看,明天一早我就去。”
第二天尚未黎明,曾發良就悄悄地離家前往饒橋外大源(離此只有4里路),天黑后又悄悄地返回了蔡家嶺。
睡覺時,他聲音很輕很輕卻很清楚地把他同那四位親戚、朋友商定的辦法告訴了妻子:“……這樣這樣……”
一幕殊死搏斗活劇就要在這荒野的農家小屋開場。
合力擒匪
9月21日,農歷八月初三。
一彎牙月,滿野朦朧。靜謐的山谷、田園,還有這獨戶農家小木屋都沐浴在這淡淡的月光里。一片寂靜,惟有不遠處從嶙峋的石巖縫隙間穿梭而過的山澗溪流隱隱地傳來汩汩潺流聲。
“篤,篤篤!”敲門聲,劃破了山野的寧靜。
從七月初七到今晚27天中,這熟悉的敲門聲第五次在曾發良家大門上敲響了。
“——哦,來了!”曾發良應答著走過來開門,聲音似乎比以前要大點——他在向潛伏在內間屋的那4個人發出警報信號。
門一開,曾祿鳴、熊文輝和那個姓林的嘍羅魚貫而入,跟前幾次沒有什么兩樣。
“又來攪擾你們了。”熊文輝還是那樣和氣謙恭,笑容可掬,不過總顯得不太自然,有些做作。
曾祿鳴仍然是一如往常的眼露兇光,他一進門就問:
“肉買了嗎?我們都死了。”
“實在對不起,這兩天高阜街上沒有殺豬,聽說饒橋也好久沒有殺豬。”曾發良解釋著,一邊叫妻子趕忙端飯菜上桌。
曾祿鳴臉上頓露不悅,熊文輝卻裝“好人”說:“沒有關系,有飯吃就可以嘛,人家也挺為難的!”
曾發良忙指著桌上的食物說:“不過,我家還有些現肉做的酸肉餅子,算你們今天口福好。”
土匪就著油燈光看著桌上透著油香味的酸肉餅,早已饞涎欲滴,數那曾祿鳴手最快,兩手抓了兩個。三個土匪“吭哧吭哧”猛啃酸肉餅,大口大口地吃飯,狼吞虎咽,風卷殘云。
過了一會兒,曾發良說:“我再給你們去打個蛋湯吧。”走到灶前,他拿起炒斗(農村中撈米湯的炊具),往灶上響響地敲了三下——這是預先約定動手的信號。
說時遲,那時快,從里屋倏地沖出張祥壽他們四個人來,各自朝著預先策劃好的目標——三個土匪的身后猛虎般撲去。
張祥壽抱住熊文輝,張益壽抱住曾祿鳴,童文貴抱住林亞員,詹有忠則提著柴刀,機動助戰。三個土匪猝不及防,被這幾個青年農民攔腰抱住,一時都懵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這內屋還躲了這四個人,想拔槍已來不及了,身子已被幾個年青力壯的農民漢緊緊箍住。
3個土匪中數曾祿鳴身壯力大,他拼力掙扎嚎叫。詹有忠見狀,用刀朝他頭上、身上猛砍。曾發良也提著一把柴刀來幫助張祥壽對付熊文輝,他揮刀朝熊匪的頭上連砍了幾刀,熊文輝頭破血流,邊晃頭躲閃邊厲鬼般地尖叫起來。這家伙畢竟在國民黨軍校呆過幾年,學過幾招,他忍住頭上劇痛,拼命掙扎,竟然被他掙脫出一只手,從懷中掏出槍來;曾發良哪容得他扣機開火,揮刀便朝他握槍的手上狠砍去;詹有忠也發現熊匪拔出手槍的險情,疾忙奔過來,右手拽住熊匪拿槍的手,用力一扭,奪過槍柄,熊文輝仍抓住槍管死死不放,雙方拉扯著。詹有忠左手提著刀,朝熊匪這只緊抓槍管的手上連砍兩刀,熊文輝痛極方才松手,詹有忠終于把槍奪了過來。
這時那邊更為危險——
被張益壽緊抱住腰身的曾祿鳴突然蹦跳著猛叫了一聲:“有辦法了!”這家伙看起來長得五大三粗,實質也有幾分花花腸,他想麻痹眼前這幾個目不識丁的農漢,用他的兇狠來鎮住他們,然后……
孔龍芬這農家婦女也不簡單,她見詹有忠跑去幫助張祥壽和曾發良對付熊文輝,而這邊張益壽對付曾祿鳴發生了險情,便趕忙過來眼疾手快沖上前去利索地將曾祿鳴的槍從其胸腰前一把奪了過來,曾發良聽見曾祿鳴的狂喊,大吃一驚,急奔過來揮刀朝曾匪身上連砍了幾刀,曾發良的兒子也拿著一根木棍和幾根粗籮繩前來助戰。
三個持槍逃亡土匪終于被眼前的五個農民、一個婦女和一個少年制服,并用籮繩五花大綁結結實實地捆綁住,爛泥似地癱在堂屋地上。
熊文輝還企圖用過去那種偽善的手法來博得同情。他帶著凄婉的女人似的哭腔哀求說:
“鄉親們,請你們發發善心吧。自古道:‘救人一命如造七層浮屠’,你們做做好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不會忘記——”
“呸!”曾發良、張祥壽這幾個農民憤恨地回絕了土匪的哀求。他們正是在共產黨領導下翻身作了主人,開始奔向幸福大道的農民,豈能饒過這些頑固地與共產黨和人民政權作對的慣匪;匪徒們過去作惡多端,欠下人民累累血債,今天落網了還想逃脫嚴懲,真是白日做夢!
第二天一早,區政府接到曾發良他們的報告后,高度贊揚了這幾位農民奮勇擒匪的英雄壯舉,當即派了區小隊戰士和民兵前來幫助押送這三個土匪。當路過那座拂云擎天地高聳的高云古塔時,頑匪熊文輝不禁抬頭睜開失神的眼睛掃了一眼巍峨的塔身,這塔是他以前得勢時時常來此附庸風雅地發思古幽情的地方,今天的抬頭一望應當是他最后能望到的一眼吧。
至此,一度十分猖獗的資溪匪患全部平息。
事后,英勇機智擒匪的曾發良、張祥壽等幾位農民受到了政府的嘉獎;翌年1月20日,我司法機關依法判處熊、曾二匪死刑,匪徒林亞員亦被判徒刑。
責任編輯梅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