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中的棋賽
1966年,一場政治風暴正在醞釀中,神州大地即將被卷進黑暗的深淵。但在風暴到來之前,卻是晴空萬里,風和日麗。
這一年春天,在鄭州市舉行了全國棋類錦標賽。圍棋賽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分組循環,共11輪。我發揮較正常,前后23局全部獲勝。我這次比賽的主要對手是吳淞笙,和他那一局贏得較辛苦,最后我和淞笙獲得冠亞軍。此時我獲得冠軍似乎已不算是新聞了,如果我拿不到冠軍才有新聞價值呢!
6月初,中國圍棋代表團按原計劃要出訪日本。這次出訪是和日本業余棋手進行正式比賽,既有團體賽又決個人名次。這樣的比賽是第一次,自然很重要。按理說我這個主力隊員應出征,但這次沒讓我去,主要是有的領導想留一手。
我方代表團正式隊員有五名,他們是吳淞笙、王汝南、沈果孫、黃進先和黃良玉;候補隊員一名,是 16歲的黃德勛。
不久,傳來了訪日代表團的成績:第一場我們二比三失利,第二場又是如此;以后三場潰不成軍,均以零比五慘敗。雖然在客觀上我們有失利的可能,但這樣的慘敗還是出乎意料。
“文革”雖然剛揭開序幕,但來勢卻那么迅猛。一個紙張極度缺乏的國家不知怎地會變出那么多紙張,無窮無盡的大字報把一座座建筑物的里里外外都糊滿了,而且糊了一層又一層。倒好像我們的樓房不是用磚、水泥建的,而是用紙張一層層糊起來的。
好不容易捱到這年的11月,我們邀來了以島村俊廣九段為團長的日本圍棋代表團。代表團只訪問北京一地,無疑與當時國內的局勢有關。日方團長島村俊廣九段是日本棋院名古屋分部水平最高的元老,他曾數次和高川秀格九段爭奪在日本象征最高榮譽的“本因坊”稱號。島村九段篤信佛教,表現在圍棋上他則提倡一個“忍”字,這在受武士道精神影響很大的國度里十分難得。這次島村九段帶了五名棋手,其中宮本義久八段和家田隆二五段是關西棋院的職業棋手;還有三位是日本棋院的新秀,他們是石田芳夫四段、加藤正夫四段和武宮正樹二段。
11月13日上午,北京飯店西七樓大廳,中日圍棋比賽的第一場即將開始。我的對手是日方團長島村俊廣九段。自6月份開始,我還沒有認真地下過一盤棋,此時身在圍棋賽場,對手又是強勁的島村九段,我不由得興奮莫名!
1966年中日圍棋比賽中我方的戰績一般,我個人也是如此。我和島村九段下了三局,結果一和二負。對我來說,島村九段比棍原八段、巖田九段和杉內九段更不易對付。我執白跟他下和的那局有不少勝機,直至最后我沒在角里補一手而白白損失了四子。但我確實感到實力不到,因此并不是很委屈。
宮本義久八段的成績不好,一勝一和四負,其中輸給我兩局。石田、加藤和武宮三位年輕棋手的成績都很好,他們在比賽中充分顯示出優秀棋手的卓越才華。石田在這之后不久就戰勝了林海峰,奪得了
“本因坊”的桂冠。
我多么希望……
中華民族正遇到一場空前的劫難,這場劫難幾乎波及家家戶戶,把960萬平方公里攪得一片混亂,是非不分!你被打了,而打你的是同胞;你被罵了,而罵你的是親人。
1966年10月10日,主管國家體委的軍管會代表向周總理匯報要撤消一批體育項目。當提到圍棋時,周總理說圍棋有對外交流的任務,不能絕種。但之后不久,軍管會又打了一個報告,再次提出要撤消圍棋。周總理明確批示:圍棋不是撤消的問題。可恨林彪一伙無視周總理的批示,圍棋還是被強行撤消。
當圍棋在世界上蓬勃發展的時候,她恰恰在自己的故土遭到了無情的摧殘、兇狠的踐踏!國家圍棋集訓隊被撤消了,我和幾位上海籍的棋手理應回到上海,誰知“四人幫”之一的張春橋竟然不讓我們回到自己的家鄉。
北京不讓留,上海不能進,我們無家可歸了。
怎么辦?
軍管會下出高明的一著——讓我們去五七干校。去五七干校是毛主席的號召,我們當然響應。
1967年夏,我們上海的幾個圍棋手加上安徽的王汝南和四川的黃德勛,混雜在一大群體育戰線的干部中乘火車來到山西省長冶市,在長冶換卡車馳往屯留縣。
干校的勞動很繁重,在四個月的干校生活中,我干了不少活,包括造豬圈、蓋馬房、建廁所、修堤壩以及拉車挑水等等。但干得最多的還是打土坯,四個月中大約有三個月和土坯打交道。
干校的領導受極左思潮的影響,不斷號召大家進行勞動競賽,五七戰士就玩命地干。打上坯的數量直線上升,紀錄突破了再創造,創造了又突破。其中多數的紀錄是由我破的,也是我創的——一個文質彬彬的圍棋冠軍成了打土坯冠軍。
我們在干校勞動了四個月后,軍管會做出決定,把我和其他幾名圍棋手分配到北京第三通用機械廠當工人,美其名曰執行周總理“圍棋要留種”的指示。
12月26日,七名圍棋手來到了北京第三通用機械廠。我們七人的年齡依次差一歲,我是老大,以下按順序是吳淞笙、王汝南、曹志林、華以剛、邱鑫和黃德勛。工作很快就分配妥當,我和曹志林是模具鉗工,吳淞笙和王汝南是維修鉗工,華以剛、邱鑫和黃德勛是機加工。工廠里也有些圍棋愛好者,我們不時和這些愛好者下上幾盤。一些不懂圍棋的工人希望能學圍棋,我們也教了。曹志林還辦了一個學習班,吸引了不少人。
在“三通用”除了和一些工人對局外,社會上有些圍棋愛好者也不時找上門來,和我們下得最多的無疑是聶衛平了。小聶當時是18歲左右的青年,時代的潮流把他卷到遙遠偏僻的黑龍江農場。但小聶對圍棋有著強烈的興趣和上進心,因此常返回北京找我們對弈,有時一個星期能下三四盤。我們在工廠的這段期間,小聶的棋藝有了長足的進步,以至 1973年恢復圍棋集訓時,他已成為全國數得上的高手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