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魅力和文字的魅力

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統計，到那時為止，茨威格是作品被翻譯成其他語種最多、發行量最大的德語作家。最近，由于徐靜蕾改編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得獎，茨威格再次受到中國觀眾和讀者的關注。在中國，茨威格最為讀者熟知的作品是他的中短篇小說，《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象棋的故事》，《看不見的收藏》，《馬來狂人》等都是讀者耳熟能詳的名篇。除了小說，茨威格還撰寫了不少傳記作品和歷史著作，如《人類的群星閃耀時》、《昨日的世界》、《異端的權利》等。讀茨威格此類作品，可以得到與他的小說不同的享受，概括起來說，就是同時感受他思想的魅力和文字的魅力。

《異端的權利》副題為《卡斯特利奧對抗加爾文》，敘述的是歐洲宗教改革過程中自由與專制、民主與蒙昧的殊死較量，被稱為歐洲歷史上“蒼蠅戰大象”的范例。加爾文是大名鼎鼎的基督教加爾文宗的創始人，中國讀者較為熟悉?？ㄋ固乩麏W何許人也？塞巴斯蒂安·卡斯特利奧，日內瓦學院的校長，學者。當時，加爾文在日內瓦建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權，權傾朝野，勢焰熏天，罷黜百家，惟我獨尊，以殘忍的火刑燒死了提出異議的塞爾維特，一位來瑞士講學的西班牙學者。這時的日內瓦萬馬齊喑，人人自危。而貧寒羸弱的學者卡斯特利奧出場了，他對加爾文蒙昧而專制的統治感到窒息，“后代將感到疑惑，何以經歷了如此輝煌的黎明，我們卻被迫退回到昔米萊人的黑暗之中?！保ㄋ固乩麏W《論懷疑術》）他以知識分子的責任感，敏銳地意識到，“如不立即反抗日內瓦的暴政彈壓，新教下的思想自由，乃至歐洲思想家的普遍自由，都將會喪失凈盡?！庇谑?，他以其卓越的學識，優雅的文字，鋼鐵一般的邏輯，化名撰寫了充滿思想力量的《駁加爾文書》、《論異端》。但這些著作未及傳播就被加爾文的書報檢查制度封殺了?！皶鴪髾z查制度，是獨裁統治的必不可少的姊妹?！弊x了這個小冊子，加爾文認識到了卡斯特利奧的可怕。他提出要按他的意見進行修改，否則就不給出版許可證，卡斯特利奧的校長職位也將不保?？ㄋ固乩麏W寧愿忍受極度的貧困，也不肯聽任自己因收牧師的贈賜而賣身緘口。于是，羸弱的卡斯特利奧在大雪之夜開始流浪，由瑞士到德國，由德國到波蘭，又由波蘭到摩拉維亞，在一五六四年與一五六五年之交死于赤貧，連埋葬的位置也無人知曉。年僅四十八歲。

暴君對真理的封鎖只能奏效于一時，卡斯特利奧的思想還是慢慢傳播開來。他去世不到五十年，在豪達就出版了他的全集。“他的影響縱然往往不著姓名，卻是流傳深遠。他的思想，仍活在他人的著作和斗爭當中?！彼乃枷肷羁痰赜绊懥撕商m、英國和美國的現代意義的自由主義，有力地推動了人類思想史的進步。而加爾文因其對異端思想的迫害不斷受到后世進步思想家的批判。在書中，茨威格時時、處處對卡斯特利奧在人類思想史上的貢獻稱揚有加，歌頌他“首次要求，在歐洲思想自由擁有得到庇護的神圣權利”。

在《異端的權利》中，我們再次體會了茨威格那魅力獨具的文字。在這涉及到歐洲思想史、宗教史頭緒紛繁的歷史事件中，茨威格僅僅用了十五萬字的篇幅就線索清晰地完成了，而且給讀者的印象非常深刻，你不得不承認這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大手筆！他的敘述完全打破了學院派按部就班的僵死敘述，不時提及卡斯特利奧、塞爾維特、加爾文對后世的影響、在當時社會各階層的反應，時時打通古今，并給予睿智的評論。他的文字是充滿感情、愛憎分明的。這方面常常讓我想起司馬遷。比如他對加爾文面相的描寫：“這加爾文的一張臉活像石灰巖，那仿佛一幅寂寥孤冷、蒼巖嶙峋的風景，其中不乏神圣，然而決不包含人性?！∠÷渎涞念^發，一如它們附著的那張臉的皮膚，沒有一絲的生氣”。真真不愧是大作家，傳神而滿含厭惡之情，使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而對卡斯特利奧，則這樣描寫：“他的面容嚴肅沉思，高高的前額下面，是一雙坦率的眼睛?！辈⒄f他最本質的性格特征是“自信與鎮靜”。我們對照兩人的畫像，發現他的概括絲毫不爽！（見吉林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３年１月版，張曉輝譯）

茨威格是一個對人類的精神世界有濃厚興趣的作家，羅曼·羅蘭稱他為“人類靈魂的獵者”。他的傳記作品和歷史著作這方面的特征和成就尤其明顯，有興趣的讀者一定會讀出興味，得到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