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婚紗照”引發非常訴訟

利欲熏心

藝術攝影竟然拍成婚紗照

天龍鎮是貴州省管轄的一個經濟特區。由于該鎮交通便利，且與素有“夜郎古國”之稱的湖南新晃縣毗鄰，因而經濟十分活躍。近兩年來，天龍鎮內接連開業的幾家婚紗影樓生意興隆，成為鎮內一道靚麗的風景。攝影業的興起吸引了一位名叫張云華的人的眼光。

張云華，今年剛滿30歲，是湖南省新晃縣城關鎮人。在部隊當兵時，張云華就酷愛攝影。從部隊轉業后，張云華被分配到一家效益較差的企業上班。沒干幾個月，張云華就辭職赴廣東深圳打工。2003年8月，張云華感覺到自己年紀漸長，不大適應打工節奏，于是就回到家，決定用幾年來的打工積蓄開一家店。由于自己愛好攝影，認為開家攝影室有利可圖，因此，他與妻子一起來到天龍鎮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 然而，由于本地幾家規模較大的婚紗影樓都涉及各項業務，另外一些小規模的照相館都有固定的關系與客源，加上張云華初來乍到，因此，落在張云華店里的生意就很少了。除了平時的一些零星證件照外，只有一些鎮里中學的學生來照些藝術照。對此，投入一定成本的張云華心急如焚。為加入競爭，張云華到貴陽市進了一批中等價格的婚紗禮服，增加婚紗攝影項目。

2003年12月的一天下午，鎮某中學初三班男生劉知己與女生林樺相約來到張云華的店里照藝術照。因原來兩人也曾經一起來照過學生證件照，張云華熱情接待這兩位學生。 這時林樺突然發現店里多了這么漂亮的衣服，于是她走到衣柜前一邊看一邊問張云華的妻子吳金湘：“老板，我可以穿這些衣服照藝術照嗎？”吳金湘告訴她：“這些衣服是專門拍婚紗攝影的，你還是學生，可能不太合適吧！”誰知張云華馬上接過話茬：“怎么不合適？穿上這些衣服照不更漂亮些嗎？只是這婚紗是新進的，可能在價格上要貴一些。”在得知兩人身上共有二百多元后，為了不失去這筆“大生意”，張云華不厭其煩地給林樺與劉知己做工作，要求他們穿上婚紗照藝術照。并說：“你們穿上這些衣服照，我另外給你們加照幾張不算錢。”見林樺與劉知己答應了，張云華夫婦于是喜滋滋地給兩人換衣、化妝。看著鏡子中另外一個自己，劉知己與林樺不禁喜上眉梢。

在分別給兩人照了單身照后，為了增加些收入，張云華提出：“你們是同學，就照幾張合影吧，快畢業了，今后留個紀念。”在張云華夫婦的安排下，劉知己與林樺沒有多想，就相互坐在一起照了幾張合影。

照完相后已是夜幕降臨，劉知己與林樺才清醒過來，晚自習遲到了。于是張云華與妻子匆匆忙忙給兩人卸了妝后，兩人離開了攝影室趕回學校。

照片曝光

少男少女頓成“小夫妻”

當劉知己與林樺回到學校時，因為遲到，被班主任老師堵在教室門口。在老師的嚴厲追問下，兩人當著幾十位同學的面只好承認到照相館照藝術照去了。

按照約定的日期，第三天中午劉知己與林樺來到張云華的攝影室，將已經洗好的照片帶回教室。此時班上的學生都吃完午飯回到教室閑聊，看到劉知己與林樺手里拿著照片，大伙一下子擁上前去看他們的照片。 突然，一同觀看的班長張雪驚叫起來：“這哪里是藝術照，分明是婚紗照！”“婚紗照？”一同圍觀的同學頓時面面相覷。一些明白婚紗照含義的同學也哄笑起來。原來，張雪的父母前不久為了紀念他們的結婚15周年，特地在鎮上的婚紗影樓里補照了一套婚紗照。 在大伙的哄笑聲與奇怪的眼神中，劉知己與林樺的臉漲得通紅，他們連忙從同學的手中搶回照片，恨不得地上馬上有條縫好鉆進去。

因防止學生早戀，班主任老師委托班長張雪對同學之間的早戀現象進行觀察并及時報告，此時，張雪趕忙將此情況向老師進行匯報。

一會兒，班主任老師鐵青著臉走進教室，把劉知己與林樺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在老師的追問下，劉知己與林樺將照藝術照的經過詳細地述說了一遍，并一再聲明兩人之間不是在談戀愛。 最后班主任老師鄭重地告誡兩人：“你們的照片今天一定帶回家里，不能將照片在同學中相互傳看，今后去照相時一定要注意分寸。”見老師沒有追究自己，劉知己與林樺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但劉知己與林樺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卷入一場可怕的“婚紗照”風波之中。

第二天，劉知己與林樺拍婚紗照的消息不脛而走，其他班的同學都在對此議論紛紛。課間操時，當劉知己與林樺出現在操場上時，一些認識兩人的學生圍在一起大喊：“劉知己，你什么時候入洞房可得通知我們呀！” “新娘子呢？讓我們瞧瞧吧！”一些不知情的就向知情的人進行詢問，然后就出現一片笑聲。課間操都沒做，林樺就急忙跑回教室趴在課桌上大哭起來。 班主任老師得知后緊急召開班會，強調不要再將此事在別的班級進行傳播。然而眾口難堵，劉知己與林樺照婚紗照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在全校惹得沸沸揚揚，并且流傳的內容越來越離奇，導致劉知己與林樺下課了都不敢走出教室。

第二天上午，林樺沒有來上學。下午最后一節課時，教室門口出現了一位滿面怒容的中年婦女。她劈頭就問：“誰是劉知己？”“我就是。”毫不設防的劉知己站了起來。突然，中年婦女沖進教室，直撲坐在前排的劉知己，朝劉的臉上猛扇了幾記耳光。經老師勸解，中年婦女才余怒未消地來到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

原來，中年婦女是林樺的母親。今天一大早，林樺突然提出不愿上學了。母親忙問為什么，開始林樺什么也不肯說，在母親的極力追問下，林樺才哭著向母親述說了事情的經過。 林樺的母親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她將此事的發生遷怒在劉知己身上，認為是劉知己與自己的女兒談戀愛，才邀約林樺去照這丟人的“婚紗照”的。因為在她的心中，女兒一向懂事聽話，如果不是劉知己在勾引自己的女兒，女兒說什么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第二天，劉知己也沒來上學。他母親也來到學校。她質問班主任：“我的兒子有什么錯？林樺的母親憑啥打我兒子？現在我兒子也不肯上學了，誰該負這個責任？”為防止事態擴大，學校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做好兩位學生家長的工作，在學校的多方努力下，劉知己與林樺回到了學校。緊接著，學校又召開全校學生大會，會上，學校領導宣布，劉知己與林樺的合影照不是什么婚紗照，而是同學之間作為留念的藝術照片。

怒討公道

法庭索賠精神損失費

雖然學校召開了班會與學生大會對“婚紗照”的事實真相進行了解釋，但有些學生還私下進行議論，有些學生依然對劉知己與林樺進行取樂與嘲笑。因此，劉知己與林樺身心依然備受煎熬。本來他們的學習一向很好，自從“婚紗照”風波后，無心學習，一天到晚精神萎靡不振。同時，他們怕與別班同學來往，別班同學投來的任何眼光，在他們眼中看來，都滿含譏諷與嘲笑。別人的每一聲說笑，都仿佛是在針對他們。

在戰戰兢兢的學習生活中，劉知己與林樺勉強挨過了期末考試。這一次，兩人的考試成績一落千丈，排到班上倒數十幾名。就在兩人的家人為此焦急不安時，春節期間，劉知己也向父母提出轉學，而見林樺精神萎頓，母親帶她到醫院檢查，診斷結果表明林樺有輕度精神分裂癥狀。

兒、女成績的下降讓劉知己與林樺的父母惱火不已，見他們又提出轉學，且林樺又患上了精神分裂癥，劉知己與林樺的母親非常憤怒。在兩家的孩子都向自己說清真相后，劉知己母親江蘋與林樺的母親楊玉芳已經消除了誤解，她們認為，這次造成對孩子們的傷害，學校與學生們都沒有過錯，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為自己兒子與女兒照“婚紗照”的攝影店。

眼看開學時間越發臨近，江平與楊玉芳邀約一起來到張云華的攝影店，向張云華夫婦提出四點要求：1、劉知己不愿再上學，此事由張云華負責勸解其自愿上學；2、林樺輕度精神分裂癥由張云華負責治療痊愈；3、劉知己與林樺的精神損失費由張云華負責賠償。4、由張云華張貼公告說明事實真相并向劉知己與林樺公開賠禮道歉。

見自己照相照出了麻煩，張云華百般辯解，聲稱自己照的根本不是婚紗照，只是兩人自愿穿上婚紗拍的藝術攝影。兩人所受到的傷害根本與自己無關。由于言辭過激，雙方發生了爭吵。見張云華根本不認賬，江蘋與楊玉芳丟下一句話：“張云華，你真是這樣，咱們法庭上見！”2004年5月20日，江蘋與楊玉芳以劉知己、林樺法定代理人的身份一紙訴狀將張云華告上法庭。

因張云華系湖南省新晃縣人，根據法定管轄原則，此案由湖南省新晃縣人民法院立案受理。2004年6月5日，法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原告在訴狀上稱：被告為牟取更多的利益，在給學生拍攝藝術照的過程中，勸說男女學生裝扮情侶拍攝婚紗合影，以致造成原告不愿上學、成績下降、名譽受損、身心遭受傷害的直接后果。為了保證青少年的健康成長，要求法院判令被告賠償治療費、精神損害賠償費共50000元并公開賠禮道歉。

被告張云華辯解：我勸說兩原告穿上婚紗照相是事實，但照片的本質是藝術攝影而非婚紗攝影，況且原告林樺先主動提出要穿婚紗進行拍攝。同時，我店里的婚紗禮服也不專為拍攝婚紗專用，一些青年男女并非結婚時，我也同樣給其穿上婚紗進行拍攝。而兩原告系在校學生眾所周知，不能因為學生穿上婚紗就可認定為系婚紗攝影。造成原告訴狀中所述的后果，完全是兩原告周圍的學生取鬧而造成，與我無任何關系，我不同意賠償。由于雙方分歧過大且表示不愿意調解，法庭宣布休庭定期宣判。

經過合議庭評議，法院最后認為：婚紗攝影系具有特定對象與特定含義的一種攝影方式。其指向的特定對象關系為夫妻關系。被告在明知兩原告系學生身份，為了牟取利益，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勸說兩原告穿上婚紗禮服拍攝藝術照片，雖說原告之一曾經主動提出穿上婚紗禮服進行拍攝，由于原告沒有明白婚紗禮服所代表的含義，被告就應當進行解釋與告知，然而被告不但不告知，反而進行勸說，導致造成兩原告的諸般后果。因此，被告應當對造成原告身心傷害的后果承擔法律責任。同時法院認為，原告林樺提出的醫療費賠償，因林樺未進行實質性治療，賠償的標的無法確定，故法院無法認定。

2004年9月28日，湖南省新晃縣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一、被告張云華分別賠償原告劉知己、林樺精神撫慰金各2000元；二、為消除原告劉知己、林樺的名譽損失，由被告張云華張貼公告消除影響并公開賠禮道歉。三、駁回原告林樺要求賠償醫療費的訴訟請求。9月30日，本案公開進行了宣判，宣判后，兩原告服判，被告張云華不服向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05年2月18日，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至此，這起奇特的精神損害賠償案終于塵埃落定。

本案引發的思考

本案中，張云華作為婚紗攝影業務的經營者，知道男女合拍婚紗照的特定社會意義，卻仍在明知兩被損害人系初中三年級學生的情況下，規勸兩人合影婚紗照，給兩被損害人造成了厭學等嚴重的后果，對損害后果的發生有主觀上的過失，其行為損害了兩被損害人的人格權，依法應當對兩被損害人承擔主要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

筆者認為，劉知己與林樺均是已年滿14周歲的限制行為能力人，應對自己穿著婚紗合影的行為所引起的社會后果有一定的認知能力，對自己所遭受的精神損害也有一定的過失，應對自己的過失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從監護角度來看，兩被損害人的過失與其監護人未盡相應的監護職責有法律上的關系，因此，在確定張云華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時應當將兩被損害人監護人的過失因素考慮進去，適用《民法通則》第131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條的規定，減輕侵害人張云華的民事責任。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市場規律在人們的交易行為中發揮著主導的作用，但是規范人們市場行為的法律規則和社會規則還沒有完全確立或完善，導致人們很多不規范的市場行為侵害他人權益的后果。本案中張云華的行為就是因為缺乏必要的規范而導致侵權后果發生的。因此，借鑒市場經濟成熟國家的慣例，以行業紀律對特定行業的交易行為進行規范非常必要，以避免不規范市場行為的發生，既保護了經營者又保護了消費者。

另外，在學校教育的內容和方式上，也應該適時增加學生行為規范的新內容，增強學生特別是未成年學生自我保護的意識，引導學生適應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種種社會新現象，針對特定階段學生與社會接觸的可能范圍（如本案的照相問題），進行有針對性的注意教育，可以更好地防止類似本案侵害后果的發生，確保學生的身心健康。 （為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文中劉知己與林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