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到中午,縣電視臺每周一次的例會也已接近尾聲,大家都有些饑腸轆轆了,各自盤算著午餐該如何對付。就在這工夫,電話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秘書小江抄起電話,只聽那頭神神秘秘地說,圈里鄉(xiāng)出了樁百年難遇的奇事,老農民尹貴家的老母豬懷胎數月,生出個小娃娃來,還是個“帶把的”!
撂下電話,小江順口罵了幾句:“混小子喝醉了酒,敢消遣爺爺,母豬要是生了兒子,那肯定是豬八戒投的胎!”一旁端著木魚石茶杯正待結束會議的趙副臺長聞言,一問情況,不由一拍大腿,大喝一聲:“好素材送上門來了!”
不到10分鐘,“田園季風”和“社會觀察”兩個欄目的主創(chuàng)人員便集合完畢,在趙副臺長率領下,浩浩蕩蕩奔赴圈里鄉(xiāng)。此次行動意義非凡,若電話報料屬實,母豬果真生出男嬰,那絕對是件了不得的稀罕事,“田園季風”欄目將在第一時間里將這則奇聞公之于眾,并代為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反之,如果上述情況純系無中生有,那么,“社會觀察”欄目可就不客氣了,趙副臺長甚至擬好了題目,叫做《農村青年不學無術,精神空虛亂打騷擾電話》,非好好曝曝這些擾亂社會秩序、顛倒黑白之徒的光不可!
車在崎嶇坎坷的鄉(xiāng)間小道上顛簸了近一個鐘頭,中午12點左右,一行人終于抵達目的地。下了車,趙副臺長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算。他是剛從縣團委調到電視臺的,以前很少下鄉(xiāng),一路走來,他才知道圈里鄉(xiāng)竟是如此落后。低矮的板房圍著一棟二層小樓,這就是鄉(xiāng)黨委和政府駐地了。而電話里提到的那位老農民尹貴家,距鄉(xiāng)政府竟還有二十幾里。
趙副臺長原本想直接趕到尹貴家,坐在農家炕頭上邊吃邊聊,一來體驗一下田園風情;二來如若拍到的新聞日后獲了獎,還可以寫出個有點兒力度的創(chuàng)作經驗談。因此,他并未預先跟鄉(xiāng)里聯(lián)系安排伙食,現(xiàn)在看來,大家餓得連話都懶得說了,得先到鄉(xiāng)里解決肚皮問題了。
小江一看領導臉色,立馬就說趙副臺長你稍候,我馬上去聯(lián)系鄉(xiāng)政府安排。說完,他沒等趙副臺長回話,就撒腿跑出去。本來小江不是記者,不能外出采訪,但新來的趙副臺長親自操刀上陣,他也就爭取跟來了。
小江跑到灰頭土臉的二層樓里,轉遍樓上樓下竟然找不到半個人影。一條看門狗冷不防從樓梯旁的垃圾桶后跳出來一陣狂叫,嚇得小江差點摔倒,慌忙向外跑去。
跑著的小江冷不丁與一個打領帶、戴鴨舌帽、有點干部模樣的人撞了個滿懷。小江一定神,聞見“鴨舌帽”嘴里呼出的酒味,這時,肚里的“饞蟲”被勾引得異常活躍,“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不由黑著臉說:“請問圈里鄉(xiāng)的干部們都到哪里去了?”那人愣了一下,低聲問:“你是——”小江回答:“縣電視臺的,我們臺長帶了記者來你們鄉(xiāng)采訪。”
“鴨舌帽”一聽,立馬精神了許多:“走、走,喝酒!我姓劉,是鄉(xiāng)宣傳干事,來采訪也不打聲招呼,太見外了吧?先別管什么采訪咱先吃飯!”
小江順水推舟,跟在那人身后朝外走,得知原來圈里鄉(xiāng)趙鄉(xiāng)長趁上午布置年終總結,特意犒勞大家,此時正在喜洋洋大酒店開懷暢飲呢,因聽到樓里狗叫得歡,特地派“鴨舌帽”來查看情況。
兩人邊走邊聊,“鴨舌帽”一把挎住小江胳膊:“你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告訴你,其實今天的酒是趙鄉(xiāng)長的喜酒,鄉(xiāng)長小姨子今天生了個胖小子,所以要慶賀慶賀!”小江詫異地問:“他小姨子生孩子怎么他慶賀呀?”“鴨舌帽”瞪了小江一眼,道:“你這就見外了不是!小姨子是誰你不知道?小姨子就是書上說的小‘情人’嘛!趙鄉(xiāng)長的老婆三年前生了個閨女一直發(fā)愁,咱鄉(xiāng)是計劃生育標兵,趙鄉(xiāng)長眼看要絕后,幸虧他的小姨子不負重托,三天前給他生下個‘帶把的’。趙鄉(xiāng)長明里不說心里高興,今晌午借口年終總結就請了這頓客。”小江聽著“鴨舌帽”這么口無遮攔地“咧咧”,心想哪天我當了官一定不能要這樣的狗腿子,什么事到了他這里就等于是見報了。
說話間兩人來到趙副臺長車前,小江忙道:“書記、鄉(xiāng)長正在酒店脫不開身,派劉干事來接你。”趙副臺長微微點頭,客氣了幾句,招呼大家跟隨劉干事前往喜洋洋大酒店。
路上,劉干事一邊招呼大家一邊低聲問小江:“領導們今天這么興師動眾,真是有史以來蒞臨我鄉(xiāng)的最大采訪團,不知帶著什么采訪題目?”小江就壓著嗓子說:“你們鄉(xiāng)這次可出了大新聞啦,有人打來電話,說一頭母豬生下一個崽,還是個男嬰哩。”劉干事腳步停了一下,問:“江領導,是誰報的材料,能不能知會我一聲?”小江也沒想太多,順口報出了電話號碼。
轉眼到了酒店門口,劉干事請大家稍等,說著就急匆匆跑了進去。趙副臺長一干人馬等了不到兩分鐘,酒店里魚貫出來十幾號人,列隊歡迎且高呼領導辛苦了!不由分說地把趙副臺長簇擁進屋,剛面南背北坐下,就聽身旁一精瘦漢子講:“今天是領導請客我來掏錢,作為人民公仆,我一定代表圈里鄉(xiāng)千家百姓為大家服務好,采訪的事嘛飯后再說不遲。”趙副臺長心里明白這位就是趙鄉(xiāng)長了,也罷,到了人家一畝三分地上,就入鄉(xiāng)隨俗吧。
酒宴重擺,酒菜陸續(xù)端上來,竟然也有好些飛禽走獸、生猛海鮮,即便在縣里,這樣的規(guī)格也算得上高檔。趙鄉(xiāng)長站起身來,道:“趙臺,咱們五百年前可是一家,今日你大駕光臨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沒派車接你,先干一杯算是開展自我批評!”說罷,就見他端起三兩三的大肚玻璃杯一飲而盡。
趙副臺長端著杯子策略性地應酬,瞥見剛才沒了影的劉干事正湊在小江身邊咬耳朵,小江點點頭暗示趙副臺長出去一下。趙副臺長走出酒店,看到一個滿臉滄桑的老漢怯怯地蹲在臺階底下。劉干事跟出來,沖老漢喊道:“這就是縣里領導,還不好好把問題解釋清楚!”老漢慌忙站起身,彎著腰說領導你行行好不要來采訪了,是我家混小子吃飽了撐的說胡話把你們招惹了來。趙副臺長感覺身后有人,回頭一看趙鄉(xiāng)長等人都跟出來了,猜想其中必有隱情,就先應承下來。
眾人勸慰一番紛紛回屋,小江拉住了趙副臺長,兩人來到洗手間。小江告訴趙副臺長,那老漢正是他們要找的尹貴!而上午的電話則是尹貴上初中的兒子打的,他說他們家剛添了丁不假,但不是老母豬生的,而是他年方18歲的姐姐生的!
原來,頭年趙鄉(xiāng)長去尹貴村辦事時,瞄上了老漢貌美如花的女兒小春。趙鄉(xiāng)長耍了手腕,免去尹貴的提留款,施以小恩小惠,軟硬兼施地強行得到了小春。三天前小春生下了一個男孩,尹貴接了趙鄉(xiāng)長兩千塊錢,一方面覺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不好再說什么;另一方面也怕趙鄉(xiāng)長勢大不敢得罪,只能忍氣吞聲。沒料到尹貴的小兒子偷偷打了縣電視臺的熱線電話,想趁趙鄉(xiāng)長今天大擺酒席的機會,好好給他們曝光,因擔心不能引起縣里高度重視,這才謊稱母豬生子。
趙副臺長默默聽完,又在小便池旁站了挺長時間,靈魂深處鬧了場不大不小的革命,這才自言自語地說:“老母豬生子,說行它就行。公仆與刁民,誰能道得清!”
回到酒桌上,趙副臺長不夾菜也不端杯,臨了不陰不陽地總結了一句:“聽說咱們圈里鄉(xiāng)今年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尤其養(yǎng)殖業(yè),經驗很多,我們這次專程來看雜交配種,果然成績非凡,不虛此行。”趙鄉(xiāng)長一聽,咧開嘴樂了,緊緊握住趙副臺長的手,搖晃著說:“歡迎!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