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無遮攔的幽默,體現民智,亦體現民主。
向魯迅先生的在天之靈說聲“對不起”,也許我對您不夠恭敬。
事情是這樣的。日前我參加了一次規格很高但水平不高,因為與生計有關又不得不參加的考試。其中有一道填空題,“魯迅先生是( )人”。這道題我小學三年級時做過,當時填的是“浙江紹興人”,老師給了一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二十年后我又與它狹路相逢,不知道哪里冒出無名之火,我覺得受到了羞辱,這種羞辱感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決定小小地“叛逆”一下,我不要這一分,但要快意。于是我填上“魯迅先生是(男)人”。
填完之后自己都想笑,不知道其他的考生會如何回答這道題——寫實一點可以填“魯迅先生是詩人”、“魯迅先生是文化人”、“魯迅先生是中國人”;浪漫一點可以填“魯迅先生是一個高尚的純粹的人”、“魯迅先生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魯迅先生是脊梁最硬的人”;俏皮一點的可以填“魯迅先生是明白人”;最煞風景的也可以填“魯迅先生是死人”;最不忍心填的是“魯迅先生是肺結核病人”;無傷大雅地開個玩笑就是我填的“魯迅先生是男人”。
我知道這個玩笑會讓我吃虧,至少會讓我丟掉一分。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玩笑本身。我想說的是我們在多大程度上能毫無心理負擔地開大人物的玩笑。
米蘭·昆德拉講過一個故事:捷克在布拉格事件以后,蘇聯的克格勃特別多。作家們發明了一個鑒別克格勃的方法,大家坐在一起講政治笑話,都跟著笑的不是克格勃,假如有不但不笑,而且瞪著眼看你的人,多半是克格勃。
兒時看革命戰爭影片,里面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就很能談笑風生,大約是要表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意思。我的一個同學看走了眼,在觀后感里寫道:“老一輩革命家也很喜歡開玩笑。”結果遭到了批評,老師說:“那不叫開玩笑,那叫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后來我看革命戰爭電影,笑得就不那么開心了。
我擔保我的老師不是克格勃,但他的身上殘留了一種克格勃的功能,能自動地殺死一種叫“玩笑”的“病毒”。
直到現在還是很少能在公共言論空間看到政治玩笑、政治漫畫。但在私下,玩笑卻像野草一樣恣意生長,每個人都能說上幾個段子,連我們單位的看門大爺都表現過難得的政治幽默才能。
實際上,大家都是普通百姓,沒什么險惡用心,小人物開開大人物的玩笑,無非是表現一下某種小聰明,或者得到點某種小滿足。玩笑就是玩笑,一聽到玩笑就神經兮兮,這肯定是讓人不那么自在的,遲早大伙都要跟著神經衰弱。
官樣文章自有官人來做。而玩笑呢,桌面上不能開,桌子底下還是要開的,當面不能開,轉過身還是要開的,幽默感不會絕種。
(蜂窩煤/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