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本單身女同事們

進這家公司法務部工作也已半年多了，對部里的同事，特別是女同事，很有幾句話想說。

法務部共有30人，其中女性有9位。9個人里有正社員（正式員工，終身雇用）和派遣社員（人材派遣公司派來擔任翻譯和行政等工作，不屬于該公司但在該公司工作）之分，正社員又分專門職（擔任法務專門工作）和事務職（擔任日常行政工作）之分。剛開始沒注意，后來發現專門職和事務職的化妝間和午飯間都不在一起，只有專門職的人去食堂吃飯，事務職的人（全部是年輕女性）都在休息室里吃自己帶的便當。洗手間里有為專門職的每位女性準備的放化妝品和牙刷、牙膏的小格子，而事務職的女性都集中在更衣室里刷牙、補妝。 也許還有其他更為隱形的差別，但日本人同事對此卻認為是天經地義，也不試圖改變。

其實我是認為部里的女性都非常優秀，不管是專門職還是事務職，都很敬業，對自己分內的事都完成得無可挑剔，是非常能干的人。而且始終面帶笑容，說著高雅的日語，絕不說一個臟字，化妝也精致。有時下了班，同事們會一起喝點小酒。在酒桌上她們也是開朗而可愛的人，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也會跟男同事開玩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有點小愛好，比方說一直練習彈鋼琴，學習茶道，對明星、時尚了如指掌，真是熱愛生活的人。可是她們卻都不結婚，也沒有男朋友。而且她們最年輕的也已經26歲了，最大的已經38。

其實她們真的并不難看，說實話她們都算得上漂亮，有的還相當漂亮，性格也并不孤僻內向。但就是這么一批優秀的女性，卻都待字閨中。街對面母公司的法務部，規模更大，女性更多，除了一個結婚生子之外，其余也是全部獨身。

同事結不結婚本來和我沒有關系，但只有我一個人結了婚，而且正在考慮何時生小孩子的情況下，如果周圍沒有一種重視婚姻家庭的環境，將來如果我要休產假、育兒假，就不太好開口是吧。所以我很認真地觀察分析我的女同事她們到底為什么還沒結婚。

據我觀察分析，原因之一是她們花在工作、公司身上的時間太多了。正常的工作時間是朝8：50，晚5：15，中間有45分鐘午飯時間，但如果有誰正點上下班，那就太不正常了。通常晚7：00左右下班是比較合適的，因為部長們通常會在這個時間下班。如果有事，而這是經常的，就得做完事才能走。有一次我一個人加班到晚上10點左右，就被安全系統鎖在了更衣室之外，叫了警備員，開了電子鎖，才換了衣服回家。聽說還有比我更慘的，加班到錯過最后一班電車，只能在車站長椅上睡了幾個小時，然后坐始發電車回家換洗，再接著面目一新地到公司上班。就算不加班，因為日本人非常重視人間關系（“人際關系”之意），所以需要經常和同事下了班之后一起吃頓飯，喝點酒，而且一喝往往又是一次會、二次會、三次會，聽說都有搞到五次會的（日本人喝酒不在一個地方喝完，總是喝一段就換個店再接著喝，換一個店就叫作換一次“會”）。就這樣工作，以及為了更好地工作的搞人間關系就占用了她們很大部分業余時間，幾乎就沒有時間接觸同事以外的人了。

原因之二是周圍有魅力的日本男人太少了。高倉健式的男人大概已經絕種了吧，長相稍微好點的都想去做藝人當明星，長得不好但自認為比較幽默的也想當漫才（大體相當于我們的相聲或者小品演員）進軍娛樂圈。其實長相真的不是關鍵，關鍵是日本男人的做派實在沒啥可圈可點之處。兩人都已經是男女朋友關系了，和朋友一起吃飯，到算錢的時候還是各人出各人的。家務一點不做，孩子一點不管，除了能掙點工資，用處不大。一退休就成了家里最礙事的粗大垃圾，或者像被雨水粘在地上的枯葉，又難看還輕易掃不掉。從前年開始，《冬季戀歌》及裴勇俊在日本火得不得了，其粉絲大軍主要是30-50歲左右的歐巴桑。她們說裴勇俊讓她們明白什么是真愛。有次吃午飯，和日本女同事議論起《冬季戀歌》，我說其實中國幾年前也放過《冬季戀歌》，但不知為什么沒有引起像在日本這么大的反響？另一個中國朝鮮族的同事說，像裴勇俊那樣溫柔地對待自己的愛人，對中國男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沒什么特別之處，當然也就沒那么大反響。也許是這個道理。

原因之三是女性獨身也可以過得很好。日本公司雖然男性是業務主力，但因為少子化高齡化日益嚴重，勞動力不足是遲早的事，開發出女性勞動力是當然的選擇，于是連我們公司這樣幾十年的老公司也成立了直屬于社長的女性躍進室，推動女性在公司里地位的提高。我們有位女同事今年剛提了課長，衣服、手袋自然是高級品，但因為上班要穿制服，唯一能戴的裝飾品就是戒指了，而她手上的寶石戒指也一天一換。一天她帶了新的戒指，出于禮貌，我贊美了一下她的戒指。她說：“我覺得對女人來說，最漂亮的戒指是結婚戒指。”作為部里唯一一個結了婚的絕對少數派，我趕緊說：“我覺得女人憑自己的能力給自己買首飾才是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她就很開心，說：“那倒也是，自己喜歡的就買給自己，也是很開心的事。”因為不結婚的女性越來越多，而她們往往是高收入的職業人，所以讓女性獨自一個人也可以很舒服地進餐的飯店，專門針對女性市場的單身高級公寓，為職業女性量身定做的保險計劃等商品不斷推出，生意都不錯。而且周圍如果都是獨身的同事，自己結婚的壓力也就沒那么大了，反倒是不結婚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玩耍、培養愛好、給自己充電什么的。日本前首相森是個張嘴就說的人，一次對日本的少子化問題而大發議論的森氏就說：“那些不結婚又不生孩子的女人沒有資格拿養老金。”被媒體大批特批。可事實就是這樣，在日本養孩子是非常非常花錢的，而且祖父母很少有幫忙照看孫子孫女的，母親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事業，把孩子照看大，孩子長大了又不贍養老人，就算有孩子晚年也是寂寞的。這種情況下，生養孩子對女人來說實在是很吃虧的一件事。不結婚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結婚生孩子自己卻要犧牲那么多，那么不結婚其實是明智的選擇。

有的男同事說是因為公司太舒服了，所以女同事都賴在公司里，不愿結婚生孩子，因為一結婚生孩子往往是要辭職的。而像前首相森那樣，認為不結婚又不生孩子的女人沒資格拿養老金的男人恐怕也不少吧。但卻很少有男人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夠，引不起女人要和自己結婚的興趣？日本這個社會是不是有什么問題，讓女人有意識地選擇獨身？

而我的女同事們化妝再精致，細看也掩飾不住年華的老去。現在還勉強可以和二十來歲的新人混在一起被稱做“姐姐”，可再過幾年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歐巴桑了。

時常覺得日本真是一個寂寞的島，島上是些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