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在旅途

叢　綠

這簡直可以說是一次完美的旅行，除了旅伴中有一位老人。我必須要承擔(dān)照顧他的責(zé)任，因而也許不能十分地自由和散漫———最初的時候我這樣想。

坐飛機(jī)時，我將自己靠窗的座位讓給了他，在他旁邊挨著過道的座位坐下來。在往常的旅程中，我是最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的，可以隨心所欲地凝視機(jī)翼輕微的翕動和晴光下變幻的云朵。

他的談興很濃，從上飛機(jī)開始，一直到落地，我們的交談都沒有終止，確切地說，是我一直都在聆聽。而在往常的旅程中，我是最喜歡一個人靜靜體味飛行的感覺的。

只差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這就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了———我遺憾地揣想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

在我們旅行的那個異國的小島，風(fēng)景像木棉花一樣明艷。同我最初的想法差不多，我因?yàn)橐櫦芭赃呥@位老人，而不能隨心所欲地走遍礁石兀立的海灘。

久居北方的我們見了什么都要驚嘆，哪怕僅僅是路旁高懸著的吊籃里艷異的花束。大家指指點(diǎn)點(diǎn)，驚艷于她的美媚與別致。

“不知是真花還是假花，”我說，“假的話就沒意思了。”

“是啊。”大家也紛紛附和，有兩個還打算跳起來摸一摸。

“不用，”我一直陪伴的這位老人說話了，“這是真花。”

“為什么？您怎么這么肯定？”大家都覺得驚訝。

“你看，它的葉子有的已經(jīng)干枯了，花朵邊緣也有些凋謝的痕跡，真的東西都是有些瑕疵的。”他用一貫慢悠悠的腔調(diào)笑瞇瞇地說。

大家仔細(xì)看時，果然發(fā)現(xiàn)花籃里垂下的葉子有幾片已經(jīng)萎蔫，幾朵花也顯得有些衰敗的樣子。

哦，我們都明白了，站在花前留了很多照片，品頭論足了好一陣子才走。直到離開這個小島，仍有人念念不忘這些艷異的花朵，它為我們的旅途灑上了獨(dú)特的異域芳香。

我則因?yàn)槔先诉@句淡淡的、但又具有無比穿透力的睿智的話語，而突然生出了由衷的欽敬之心。

真的東西都是有些瑕疵的———他真是鋒利得像刀片一樣，一下子就切中了核心。對于我這樣一個崇尚完美的人來說，這也許是最形象的訓(xùn)誡和勸諭。

旅行即將結(jié)束時，我在賓館的電腦里看到了朋友發(fā)來的EMAIL，談及生活中的一件事情，竟然與最親近的人所告訴自己的，全然不同。怒氣不由得襲上心頭，就覺得無論任何時候，欺騙總是最不能容忍的惡習(xí)，不管出于何種理由，因此暗暗地決定，要在返回后將一切情感做個了解。

坐飛機(jī)返回時，老人大約感覺到了我的壞情緒，便問我原因。自從“辨花”事件后，我對他的睿智便有了莫名的信任，因此毫不隱瞞地告訴了他。

老人笑了，說：“你還記得那天看到的花嗎？我說是真花，其實(shí)并不是。”

我呆住了。

他繼續(xù)說：“真的東西都是有瑕疵的，但有瑕疵的東西未必都是真的，你還得學(xué)會觀察，為什么那么多蜜蜂蝴蝶的都不過來采蜜呢。假花瞞得過人的眼睛，但是瞞不過動物的直覺。而我當(dāng)時之所以說是真的，無非是考慮到大家出來旅行，開心賞景才是主要目的，假如當(dāng)時我說是假花，大家肯定覺得索然無味，說不定還會不斷懷疑這里其他事物的真實(shí)性，結(jié)果弄糟了自己的心情。你看，我也是對你們?nèi)隽酥e的，你怪不怪我呢？其實(shí)，等你在生活中涉世加深，你會慢慢發(fā)現(xiàn)，世界上可能并沒有絕對的事情，真與假，對與錯，之間并沒有劃一的分界，有些善意的欺騙也許反而勝過惡意的真言。”

由旅途中所見的這些花朵，我得到了多年讀書未曾得到的教益。

（文/劉世佳摘自《叢綠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