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各種信息化定義,林林總總,但還沒有一個讓人完全信服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原因往往在于“身在此山中”。
我們今天給信息化下定義的難處在對現代化的理解上。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現在所有的信息化定義,幾乎都在躲閃一個問題─信息化與工業化到底是一次現代化還是兩次現代化?不對這個根本的問題進行回答,我們的任何信息化定義可能無法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當然,不是說不能用各種臨時性的定義來解決階段性的問題,但把握階段性與把握實質是并不矛盾的兩件事。
兩次現代化有質的區別
所謂一次現代化與兩次現代化,說的是現代化有沒有質的不同與質的飛躍。在這個問題上,人們的認識是混亂的。我認為,工業化是第一次現代化,信息化是第二次現代化,二者有內在聯系,也有本質區別。我主張要在戰略上搞明白,哪怕搞明白了目前沒條件做,也可以分解為階段性的策略。
我們先從經驗上看,工業化與信息化是否有質的不同。比如,工業化組織的金字塔結構與信息化組織的扁平化;工業化網絡的集中性特征與信息化網絡的分布性特征,這明明是特點相反,怎么能說沒有質的不同呢?許多堅持認為信息化在本質上與工業化沒有什么不同的人對此視而不見,根本的認識分歧其實不是出在現象認知上,而是出在范式認知上;不是出在體系的保護帶上,而是出在體系的內核上。
中國雖然較早提出信息化這個詞,走在了世界前列,但中國與世界各國有一個非常不同的氛圍─在主流學者中,忌諱甚至痛恨談范式的轉變。你可以說信息化春風拂面,哪個角落都能掃到,但你要說從根上觸及傳統引起質變,有人非跟你急不可。
我們現在對信息化總結得很高,但高并不等于范式。打個比方,清王朝也高度重視工業技術應用,把船堅炮利視為關乎大清帝國的生死之道。到最后,京城都讓人連鍋端了,不能也不敢說他們不重視工業化。但問題是,船堅炮利并非工業化,而只不過是工業化之“用”,或者說“技術應用”。清王朝到死也沒有把工業化在范式這個層面定義清楚。反過來說,什么樣的反思,屬于對范式的反思呢?同樣舉個例子:前現代性、現代性、后現代性這種界定,就是指向范式的定義方法。
我們定義信息化,要搞清楚,它與工業化有什么區別和聯系,工業化的進步性在哪里,局限性在哪里。我們現在定義的要害在于只是從技術特征上總結,如六要素的總結,資源特征、產業特征等等。只要把這些要素中的定語“信息”換成“工業”,就可以變成工業化的“定義”。你能說工業化就是工業資源、工業技術應用,工業產業等等嗎?不能。因為遠沒有抓住實質。工業化中的專業化分工、科層制結構,人的異化等等實質內涵,在這樣的定義里沒有任何痕跡。這就是我說的定義中的“逃避”問題。
反觀后現代性對現代性的反思,就要深刻得多。后現代主義認為,工業化,或者說現代性,其體系內核是以二元論為基礎的普遍主義。我們在定義信息化時,既不敢對工業化的局限性挖掘更深的根子,也不肯對信息化的根據進行更進一步探究。一方面說要跳出技術觀點看信息化,另一方面真跳出了技術觀點,深入到人文道理,又多少有些不肯。
信息化以生命化為導向
在細致地比較了十多年來信息化的種種定義后,信息化外圍的特征被概括了個遍,但缺乏靈魂。而且所有這些外在特征,差不多又都是那些可以用工業化的體系內核吸收的東西。而那些信息化特殊的東西,在這樣的定義中,又顯得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
如果以定義的傳神而非嚴謹為標準,我認為信息化可以說是以生命化為導向的現代化,它是對以機械化為導向的現代化(即工業化)的揚棄。我很欣賞軍隊信息化中,將信息化與機械化作為一個對子的做法。當然,這里的機械化,可以擴展為廣義的機械化來理解。
機械化,不光是指機械化技術、產業、設施,而且是社會的機械化、精神與文化的機械化。舉例來說,笛卡爾理性主義就是典型的機械化。工業化強調工具理性,把什么都當成工具看待。與機械化相反的是生命化,信息技術革命與生物技術革命都是生命化運動,都是給世界重新賦予靈性的運動。網絡通訊是提供靈性的神經系統,計算機和DNA是在為靈性提供基礎材料的編碼解碼。
如果站在文明躍升的高度看工業化和信息化,現代性所強調的祛魅與后現代性所強調的返魅范式,恰恰接觸到了問題的實質。如果我們把“魅”理解為生命性的話,啟蒙運動提倡的祛魅是指將人從自然生命中解放出來,進入到技術機械化與社會機械化的更高狀態,這是工業化的靈魂;而后現代提倡的返魅在于針對機械化過度帶來的弊端,主張從機械化復歸到更高階段的生命化,這正是信息化的靈魂所在。信息化在生命化意義上的返魅,也不是返回第一次浪潮那種自然生命,而是第三次浪潮的復雜生命,即社會化系統的生命化。
我們不妨用實踐“驗算”一下,信息化是不是生命化。電子業務(包括電子商務和電子政務)到底要達到什么目標狀態?電子業務最終通向的是使社會從機械體變為有機體。有機體或者說生命體,表現為對環境反映靈敏,善于面對信息不確定性,有較強的創新與演化能力。通過信息化,商務和政務的最大改變,應該是讓組織像具有靈性的生命體一樣,體貼人、關懷人,非常靈敏地跟著目標人群變。這才是以人為本。所有信息化要素只是跳板,如信息資源是活化劑,網絡設施是血管等;扁平化和分布式計算,都不過是在仿生等等。這樣才能跳出信息技術和生命技術的淺層含義,用世界觀的語言來說話。
我個人提出一個“科學”的判據,用來區分機械化與信息化:所有生命體的效能曲線,都遵循邊際成本遞減;所有機械體的效能曲線,都遵循邊際成本遞增。在基本范式上確有區別:它們的收益與成本之比的變化率不同,切線斜率的方向相反。這就是兩次現代化在實處最不同的地方。
有生命化的意識與沒有,在政策主張上,就可以看出不同。比如,在企業問題上,我主張要提做大、做強、做活,并且把做活放在做大做強之上。出發點和落腳點就是生命化。我認為在信息化的國際環境下,企業只做大做強而不做活,無異于變成恐龍去找死。企業信息化的本質,就是幫助企業做活,提高企業的靈敏度和再生力。
當然,退一步說,如果我們實在不能從根本上理解什么是信息化,采用實用主義的態度,比錯誤地定義還是要好一些。因為實用主義至少還有一個好處,是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