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自我（十二）

合肥鏖戰

1962年，圍棋界發生了一場冰天雪地里的白刃戰。

這一年是我國自然災害最重的年頭，然而就在這災害之年的深秋，安徽合肥市迎接全國十六個省市的棋類選手，舉行了一次頗具規模的全國棋類錦標賽。

參加這次棋類錦標賽三項棋的選手共九十六人，其中圍棋手四十八人。而四十八名圍棋手中有十人是上海選手，實力雄厚、人數眾多的上海圍棋隊擺出了奪標的架勢。

雖然如此，其他幾路人馬的實力也不可小看。北京隊以過惕生先生為首，此外金亞賢和崔云趾又充實了北京隊的實力，使之成為陣容整齊、實力強勁的一支隊伍。安徽隊作為東道主以逸待勞，占有天時、地利、人和，顯然是棘手的競爭者。這次比賽還殺出一路野戰軍——浙江隊。浙江隊的主將董文淵在剛解放時已是棋壇高手，他的圍棋和象棋都堪稱一流，是難得的雙槍將?？上约汉懿粻帤?，他的惡習使他在解放后坐了七年牢。

四十八名選手經抽簽分為四組。我和本隊的吳淞笙抽在一組，這一組中還有不少名將，如北京金亞賢、四川黃乘枕、江蘇鄭懷德、河南陳岱等。

11月4日上午，裁判長一聲令下，四十八員戰將在合肥市體育館內展開了一場無聲的但又是刀光劍影的廝殺。

我在第一戰就遇上吳淞笙。這局棋我執黑先走，我的戰略思想是盡可能搶占實地，穩妥地取勝。誰料到淞笙進步神速，思維大大開竅。他并沒有因為我實地領先而恐慌，而且利用我貪圖實地所犯的錯誤巧妙地經營中腹，白棋形成了大模樣，簡直像個溜冰場。我第一戰就陷入苦戰，心里不免著急了。將近半盤棋下來我突然醒悟到淞笙的實力有了很大長進，已成為我真正強勁的對手了。一切常規的下法已無濟于事了，我經過長時間的苦思，放出一支奇兵，突然一個黑子往中腹的白棋上靠了上去，好似孫悟空鉆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這一下局勢頓時激化，淞笙年少氣盛，對黑子馬上進行圍殲。我使盡了各種解數，竭盡亂戰之能事，使局面愈趨復雜。畢竟當時淞笙的實力稍遜于我，淞笙的破綻終于被我抓住，于是黑棋進行兇猛的反擊。棋盤上黑白兩條大龍糾纏扭殺在一起，最終白龍氣短被殲。這一戰贏來很辛苦，在頭一天的比賽中，我們兩員小將之戰最引人注目。

第一階段的比賽進行到第6輪時，獲得全勝的只有三人，即安徽黃永吉、山西沈果孫和我。此外，福建羅建文5勝1負，由于他跟組內的主要強手都較量過，因此出線也不成問題。以上四人可以說是穩坐“釣魚臺”，余下四十四人仍在一片混戰之中。連過惕生這樣的強豪也已負了兩局，如負三局，要晉升封第二階段的第1組就無甚希望。這次比賽水平之接近、爭奪之激烈確實是空前的。

第一階段的比賽經過10輪激烈的爭奪終于結束了，進入第二階段第1組的共有十三人，其中上海隊占了五人，即劉棣懷、吳淞笙、趙之華、趙之云和我。北京隊有三人進入第1組，他們是過惕生、金亞賢和崔云趾三位前輩。

進入第1組的還有黃永吉、董文淵和沈果孫。黃永吉是上屆冠軍，理應進入1組；董文淵也有一定實力，但他的棋品實在和其棋藝不相稱，因此1962年之后他失去了做選手的資格。

第二階段的頭幾輪我比較順利，連闖四關，第5輪遇到過惕生先生。“北過”在第一階段中擺下了背水陣，第二階段卻精神抖擻，所向無敵，也是連拿四局。這第5輪在大家看來是奪魁之戰，我也深知這一仗關系重大，但我感覺自己占有上風。從1962年的成績來看，我是蒸蒸日上，即使與過先生對局，我也占著優勢，因此賽前心中較踏實。比賽中我并不怠慢，發揮還算可以。然而過先生在這次決定性的一戰中顯示出大將風度，下得特別出色，使我難以招架。我雖然盡力攻擊，但過先生的黑棋固若金湯，還擊得當。在中午封盤時我稍處下風，不過勝負尚未明朗。棋手在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是高度緊張、心神不定、不思進食。而過先生從容自若，和往常一樣飲食。午飯后乘車赴賽場途中，他竟酣然入睡，真了不起!下午的比賽進行至晚上八點多，過先生運子縝密，不斷避開我的銳鋒，把優勢維持到終局。55歲的老將戰勝了18歲的小將。

和過先生的一戰確實是事實上的冠亞軍之戰。當時的比賽規定，最后如兩人同分，就看相互間的比賽誰勝，因此過先生贏我這一局等于領先了兩局。過先生勝了我之后，氣勢更盛，最終以11勝1負的好成績奪取了全國冠軍。在1957年他曾得過一次全國冠軍，事過五年他再度登上寶座，這是很不簡單的。

過先生還有很好的棋品。他一貫謙遜，從不吹噓，更無驕橫跋扈等壞習氣。即使獲得冠軍也無絲毫得意之表現。他見到青年棋手總是再三勉勵，從不訓斥，態度非常隨和慈祥，沒有一個小輩見到他會感到畏懼。他把精湛的棋藝和出色的人品結合在一起，不愧是個優秀的圍棋手。

12月7日，經過34天的鏖戰，中國圍棋界歷時最久的一次比賽鳴金收兵。前六名座次排定，過先生和我分獲冠亞軍，淞笙得第三，董文淵第四，20歲的沈果孫第五，北京老將金亞賢第六。前六名中有三員小將，而且前三名中又占了兩席，這是可喜的。

根據這次比賽的規定，獲得前三名的棋手將被授予五段稱號，這樣過先生；我和淞笙三人是當然的五段。此外，還增加了劉棣懷先生。劉老在這次比賽中成績不太理想，但以他多年來的戰績、實力以及聲望理應得到最高的等級稱號?！澳蟿⒈边^”是中國圍棋界的代表，不能有了北過少了南劉。

就在這一年，圍棋協會成立了。圍棋協會的主席是國家體委的李夢華副主任，陳毅副總理則擔任了圍棋協會的名譽主席。我們感到圍棋事業的發展有了保障，祖國的這一古老藝術前途無量。(待續)